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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辘前行的马车之中,林微微俯卧着静静望向那放在桌案上的白瓷瓮。
苏洛河跪坐在她的身旁,随着她的目光朝那那巴掌大小的白瓷瓮望去,轻声道:“还有三两日就要到家了。”
后背的伤势不重,不过是因为受了箭矢上涂着的毒,所以那日才会倒地难起,而后昏迷不醒。洛国*中有随军的医师,林微微被送入军帐中,两三个时辰后便清了伤口的毒。
悠悠转醒过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床榻旁静坐着的苏洛河。他垂头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烛火随风轻摆,映照在他侧脸的光影浮动,令得林微微看不清他的面容。
林微微卧在床上,静静望着他,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嘴角缓慢攀升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他坐在那里,像委委屈屈个孩童般垂着头佝着肩,画面静谧却令看着的人心头无比温暖,林微微伸了只手过去,握住了他安然放在膝前的那只手,苏洛河猛地醒转过来,熬得通红的眼睛蜕了焦虑担忧,只剩下狂喜。
“你醒来了?!”苏洛河兴高采烈地反握住林微微的手,抱住她的肩头开心地不断重复着,“吓死我了,你终于醒来了,终于醒来了。”
林微微一把被他抱在怀中,后背上的伤口猛地吃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本想憋着,却还是“嘶”出了一声。
苏洛河吓了一跳,想是因为自己高兴坏了,将她抱在怀里头的力度大了些,赶忙送开手来,却又抓耳挠腮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微微吁了口气,“还是俯卧着比较舒服。”
苏洛河听罢,连忙好生将林微微放低下来,让她趴在枕上俯卧着,既能不抽痛伤口,又能好些同他说话。
“张良他?……”林微微犹豫了很久,却还是在最先问出这个问题。
苏洛河面色沉沉的,黯然垂下头来,“他……不在了。”
张良,亦或者应该叫做陈剑锋,同那些誓死追随的越城兵士一齐湮没于越城的颓败之中。
虽然这个消息不甚意外,虽然林微微在得知张良的坚持后已经有了些接受这样的结果的觉悟,可是真实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林微微的心头仍然猛地一颤,双目氤氲着薄雾渐浓,泪水缓缓落下,滴在毯上如同烙痕一般。
她强撑着站起来,在苏洛河的搀扶下一步一顿的朝军营后走去。
吴昌——那潜在弦和庄中化成疯癫医师的老头儿手举一只火把等在那里,漫天红霞成了他身后的布景,一地青翠的阔野上,那人安详平静的躺在那里。
朱八刀在旁添了一遍柴木,见苏洛河同林微微走来赶忙跑上去迎,扶住林微微的另一只手将她带到焚台不远处。
朱八刀朝林微微的后背看了看,又朝苏洛河扫一眼。
苏洛河沉眉点头,向朱八刀表示已经注意到了林微微背上伤口,因为这一路走来途中的拉扯重又崩裂开,渗出些许血渍透出外衣来。
朱八刀浓眉微皱,不解朝林微微的侧脸望去,只见她仿若完全没有感受到痛楚一般,终明白过来。
苏洛河不是没有看见林微微的伤口崩裂,虽是心痛,却又不忍心叫停她。或者路上曾经出言叫停,却无法制止她的坚持,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强撑着将她扶过来。
林微微泪如雨下,想要再靠近些却被苏洛河拉住了。
苏洛河说:“不要再过去了。”
林微微不听,挣扎着想要再走过去些,苏洛河柔柔抱着她的肩颈,抚着她的背脊缓缓道:“不要再过去了,……给他最后一丝尊严吧。”
大军激战几日,死守越城的将士终不敌,被大宛*破城而入却仍未投降,转入巷战。
这是苏洛河从一个九死一生的伤兵口中得知的情形,他终究明白了为什么张良的尸身伤得如此惨烈。
从这一侧遥遥望去,似乎看不到什么,可如果再近前一些,林微微就该看到张良的左眼没了,只剩血淋淋的眼窝。他满身破皮见骨的伤痕,半面白森森颊骨依稀从血肉的伤痕中透了出来。
苏洛河抚着林微微的背,轻轻道:“就站在这里吧,我们就站在这里送他。……我想,他应该想你记得他最好的模样,……所以林微微,我们站在这里远远望着她,给他最后一丝尊严吧。”
林微微哑着嗓子点点头不再挣扎,被苏洛河搀定在那里,望着吴昌将手中的火把抛向那简陋搭建的焚台,灼人的火舌迅速攀上那安详躺在上头的人身,大火烧灼中,他终化成一捧白灰盛进了精美的白瓷瓮中。
林微微说:“我要回京都,我要带他回京都。”
苏洛河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带他回京都。”
犹记得那次,在京都里遇见吴谦后,她在酒楼厢房中静静听吴谦讲关于张良的父亲——陈世杰的故事。
林微微听完那始终执着于自己忠贞爱情,却狠狠伤了别人的故事时,想了想,曾问了吴谦一句:“为什么要将张良带到京都?”
林微微不明白,吴谦为什么要将张良独自一人寄养在友人刘管家的膝下,却不将张良带在他自己身边。
吴谦同陈世杰情深义重,因此会在陈世杰死后寻回他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血脉。可是,当时对于张良最好的生活,莫过于同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一起,林微微想,那样长大的张良或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可是吴谦为什么要将张良交给一个张良全不认识的人,虽然刘管家一直待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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