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抬头一望,当风飘舞的布帘上写着“锦春楼”三个大字,再瞧下来,大门两边写着一副楹联:“黄金小碾飞琼屑,碧玉深瓯点雪芽”,横额是“花影茶浪”。
虽然看周遭环境颇为清幽心中甚喜,可赵无咎不知道那是成都最大的一家茶肆,里面有各式各样有趣的东西,他不解地抬头望向夏煜:“先生,这里是……”为什么要带他到这儿来?“先不要问,跟我进去,咱们一起品品这里颇富盛名的盖碗茶,然后我带你去瞧些好玩的东西,好吗?”夏煜朝他神秘一笑,带着些怜爱地问,他就知道无咎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人生的美好,在他早年的记忆中,有的恐怕大都是噩梦吧!轻轻点了点头,赵无咎有些失笑。喝茶?他不相信这里的人沏茶的工夫能比得上自己,他不是已经差不多每天都为先生沏茶了吗?为什么他还要舍近求远地跑到这里来?不过他性子沉静,当下也不加以置喙,默默地跟着夏煜走进了茶肆。
上了二楼,两人拣了个整齐干净的的阁儿面对面地坐了下来,立刻便有茶博士过来招呼道说:“二位客官,喝什么茶?”说完递过了一本小小的茶谱。
夏煜并不接手,直接对那茶博士说:“给我一碗龙湫。”然后他转向对赵无咎道:“无咎,你来看看想喝什么茶。”
赵无咎接过茶谱随手一翻,然后略微诧异地说道:“嗯,我先道锦城人爱饮花茶,想不到这里倒有梁渡银针……给我来一客吧。”
那招呼来客的茶博士却是个雅人,听了他俩各自点的茶名,又看看两人一玄一素的打扮,不禁笑啊了嘴:“呵呵,您二位的心性儿可都在这茶中了。龙湫玄茶滋味浓郁,初饮时微苦,然而回味悠长,不同寻常名茶;那梁渡银针甘醇芬芳,爽口可人,乃是新出不久的上品,产量极少,弥足珍贵。也合两位是人中龙风,才能配上这般的好茶……”
赵无咎听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禁修眉一蹙,“你只管上茶就是,罗里罗嗦地胡说些什么?”
夏煜听了一愣,虽然知道无咎的个性远不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顺从柔和,可也想不到他还真有些小脾气。这个发现让夏煜觉得非常新奇——他还听出了他口气中不易察觉的一丝羞涩,无咎居然害怕别人的赞美……原来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夏煜不禁嘴角含笑。
赵无咎见他偷笑,头一偏不悦地看向窗外,夏煜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忍不住覆上了赵无咎搁置在方桌的手,赵无咎震了一下想要缩回,却被夏煜牢牢地握住不放。
“干什么?大庭广众的。”赵无咎为夏煜的举动感到既惊讶又不安,他急急地低嚷。夏先生究竟在做什么?“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暂时没有了早熟的悲哀和忧郁,有点像个孩子了。夏煜满含温情地瞧着他。
“先生你不要乱说,什么可爱……我是男的……”赵无咎低头呐呐地出声,红云登时飞上了他微瘦的清秀脸颊。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话,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正在羞窘的时候,幸好有人来上茶了,适时地解救了赵无咎,他连忙收回被放开的手。
那锦春楼的茶博士上茶,自有一番功夫。只见他一声唱喏,大步流星地出场来,右手握着亮堂堂的紫铜茶壶,左手卡住一摞银色锡茶托和白瓷碗,宛如簇拥着荷花,未拢茶桌,他左手一扬,“哗”地一声手上的茶托脱手飞出,“咯咯咯”地旋转了几声后正好停在了两人的面前。茶托刚刚停稳,又听“砰砰砰”的几声后两个茶托上都出现了一个茶碗,而碗里两个人点的茶也丝毫不错。动作之神速利索,让赵无咎看得叹为观止。接着那茶博士站定在三尺开外,手臂笔直地拎起茶壶“唰唰”地往茶碗里注水,那水掺得只冒尖,却绝无半分溅出碗外。
生怕那滚水伤到赵无咎,夏煜不禁警告地瞪了那茶博士一眼。
那茶博士了然地一笑,自在地安慰他道:“客官放心,若出半点差错,小人今生今世不卖茶水!”接着他抢近一步,小拇指把茶盖一挑,两个茶盖像是活了一般跳了起来,把茶碗盖得严严实实,依然是滴水不泄。至此一碗茶就算是沏好了,夏煜这才暗自吁了口气,对赵无咎说道:“咱们品题品题,看看如何。”
夏煜闲适地端起茶碗,掀开茶盖,慢慢地吹去浮在水面上的泡沫,轻轻地呷了一口,他不觉闭目品位味着这龙湫玄茶的异香。赵无咎也瞧见茶碗中的梁渡银针紧直秀丽,白毫披露,的确是正品,这才浅浅地啜了一口。
“雁荡奇茶果然妙绝。”望向对面的人,夏煜赞叹出声,见赵无咎微微颔首,他又说道:“总觉得较之龙湫玄茶,龙井虽清而味薄,碧螺尚佳而韵逊,盖玉与水晶标格不同之故。”赵无咎了然地点点头,龙湫的确很像先生的品性——深沉隽朗、刚柔并济。
“不知这庐山新茶的滋味又是如何?”夏煜紧接着问了赵无咎一句,说完虎视眈眈地瞧着他手里的茶盅——天下名茶何其多,精通茶道的无咎却单单中意这并不十分出名的梁渡银针,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是否他也该品尝品尝?尤其是“无咎”碗中的……赵无咎眼见夏煜的脸上充满着孩子气的好奇,不禁淡淡一笑,左颊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缓缓地道:“这茶其实不值些什么,只是我怜它叶嫩毫纤,爱它银绿隐翠而已,味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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