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老神仙,他的道观在高高的山上。那时已经是腊月了,风雪像是要把我从半山腰吹下去。攀了好一阵,总算离山顶近了那么一点,脚下一滑,便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包袱里碎了一只胭脂红的瓷瓶,一身狼狈。
老神仙倒悠闲得很,结跏坐在蒲团上,长长的白眉毛垂到了膝头,双目未开就察觉到了屋外被雪水浸得湿淋淋的我。我把包袱铺开在他面前,珠光宝气冲得满室斑斓。他还是没有睁开眼,淡定地念他的经文。我等,穿着湿嗒嗒的棉衣盘腿坐在他对面,在他的经文声里昏昏欲睡。
「你到底要怎样?」
「万物各有天命,强求不得。」他终于开口,袅袅的熏香环绕周身,凭添几分仙气。
「这道理我懂,但我家主上不懂,国师。」国师,你若救得楚则昕你便是这楚氏天下的国师,万千黎民听凭教化。不要怀疑,楚则昀的出手一向大方。
他抖了抖眉毛,又启口念一段我听不懂的经文,我百无聊赖,看到窗外飞进一只翠绿色的蝶,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
「非是老朽不肯相救,只是天理回圈终有定,万万违逆不得。」
「国师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他长叹一声,我看到他眼底闪烁不定的眸光:「万物有价,何况人命?」
「人命作何价?」
「一命抵一命。」
原来如此。
我看着小道童端到我面前的两个小酒杯,其中一杯为酒,一杯有毒。若择中毒,我妄自在这里赔上性命。若是择中酒,则是楚则昕的大幸,由我带解药下山。
那只翠绿的蝶在房中飞舞,倏尔停留在其中一只小酒杯上。
「陛下若得解药便可痊愈?」
他点头。
「只此一次?」
他狡猾地抚着他长长的眉毛:「三次。」
难怪。原来还需再多跑两遭。人命果然是好高的价码。
那就选那只翠蝶驻足过的酒杯,一饮而尽,舌尖上翻着一丝丝辛辣,是酒。如释重负。小童捧来一只玉色的小净瓶。
「将药粉溶于水中,给病人服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浑浊却难掩精光,「一个月后恭候大驾。」
楚则昀,桑陌从未叫你失望。我冒着风雪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你黑色的身影疾步而来。我翻身下马,双膝一软就陷进了厚厚的雪堆里,听得房内一阵低低的欢呼。自始至终,我找着你那双墨色的瞳,你却只留给我一个迅疾的背影。没有人来搭理我,我在身前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用指尖在他身上写个楚字,然后戳、戳、戳,在他心口戳出一个洞。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从腊月一直下到第二年,我第二次去找那个不似神仙的老神仙,上马出京时,身后空无一人。依旧是那只翠绿的蝶,指引着我用性命作注去搏回解药。我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你,楚则昀。我第二次跪倒在寝宫外的雪地里,这一次,你终于记起了门外的我,我在你快要跨出门槛时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头的积雪,留给你一个背影。转身时我看到了你僵住的脸,心情大好。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临行前夜,你终于不再温柔,压着我一直折腾到天亮。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你:「等我回来,你的则昕就彻底好了。」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你却睡着了。
你居然像第一次时那样来送我,你对我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快僵了。我惦念着昨晚那句疑似幻听的话语,再回首,看到了站在你身旁的小柔,我的妹妹……原来你都知道。
是小柔做的。嫉妒和仇恨扭曲了我那纯真善良的妹妹,她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不该剪去一头青丝在晨钟暮鼓中了却一生。她本当贵为国母的,是楚则昀和楚则昕夺了她的后位。同样的落寞让她和失宠的华妃走到了一起,两个同样受着嫉妒煎熬的女人,在庄严慈悲的佛像前合谋了这一场是非。小柔去找奇毒,由华妃带入宫中,然后倒进则昕的参汤里。
我去找过他,小柔哭着对我喊:「我恨楚则昀,我恨楚则昕,我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哥哥绝不会把你供出来,纵然你再不是我美丽爱娇的妹妹,哥哥终是你哥哥。
楚则昀,难怪你要我去寻解药。我什么都不说,你生气,但是你也无可奈何,我帮小柔将所有证据销毁,你不能堂堂正正地治她。楚则昀,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让你无奈的人亦是我。不要否认,那天在牢里,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挫败。你对我下不了手,你只能让我将功折罪。
带上小柔是要提醒我吧?若我救不了你的则昕,你就要撕破脸。你做得太鲁莽,都不像你的手段。大概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不再信我了。你我之间居然到了要依靠威胁的地步,回想当年冷宫中的岁月,真真叫做讽刺。
这一次,我打算自己选。翠绿的蝶停在了左边的酒杯上,我伸手,执起了右边的杯子,澄澈的液体能倒映出我的眼睛。
毒酒的味道并不特别,烧刀子似的从舌尖一直烧到心底。我紧紧地贴着地面想化开身下的积雪,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透过手指缝依稀看到一双墨色的眼睛。我知道那是幻觉。原来临终之时,我最想见的人依旧是你,楚则昀。我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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