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儿, 不如你跟你阿玛一道去慈宁宫看看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大好, 朕诸事缠身, 也没有闲暇陪她去疗养了。”说起太皇太后, 康熙一时没了方才的喜色, 只红了脸低下头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奴才遵旨。皇上不必自责,您今日在早朝时说得好,三藩是‘撤亦反,不撤亦反’,现在早些发作也是好事,时日拖长了尾大不掉,反而更加连累百姓。”佟懿儿领了旨微微一福,便乖乖走到佟国维身边站好。佟国维见康熙一时面如土灰,脸色几乎和身上的银色常服袍相似,不免心疼地又劝慰了一句。
“阿玛,您觉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会杀了吴应熊吗?”去慈宁宫这一路,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而落,佟懿儿的藕荷色金梅袄袍外罩着一件绛色白狐毛斗篷,牵着父亲的手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佟国维忽然站住了,俯下身子冲着女儿莞尔一笑。
“我……于情,吴应熊是额驸,不该杀;于理,吴应熊与其父一道背信弃义,当诛之以儆效尤。”佟懿儿知道历史的结局,但事到眼前,她忽然想到了无辜的建宁公主,当初是朝廷发话让她嫁给吴应熊的,现在要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想,这会子建宁公主大概正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求情呢----”距慈宁门三尺之遥时,佟国维忽然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向佟懿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到慈宁宫花园的临溪亭里坐坐吧?”
“嗯。”仰望着佟国维一脸无奈的表情,佟懿儿忽然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他是善良的,尽管明白世事复杂。
“皇额涅……求您就留我世霖一条命吧----”建宁公主一声凄婉的哀嚎打破了慈宁宫的宁静,佟懿儿与佟国维寻声望去,只见苏麻喇姑无奈地将体力不支的建宁公主从慈宁宫正殿扶掖出来,那公主如今不过三十余岁,现在穿着一件黑色常服袍,形容枯槁,头上的发髻已经散乱,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岁光景似的。佟懿儿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帮忙,却被佟国维伸手拦下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去了也没用。”闭上双眼,佟国维满脑子都是眼见吴应熊起事的场景,这样的眼见为实使佟国维更加坚定了支持太皇太后的决心,“阿玛先回去了,你替我向太皇太后问个安----记住,千万不要提今天看到建宁公主的事。”
“懿儿……懿儿记住了。阿玛一路小心,注意身子。”目送佟国维离去时,佟懿儿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怀玉公主》里的情节----吴应熊没有死,和建宁公主去了盛京,改名吴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很容易碾压那些儿女情长的。
“懿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整理好思绪后,佟懿儿方才脸带笑意地进入慈宁宫明间向盘坐炕上捻佛珠的太皇太后请安。虽然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但细心的佟懿儿还是瞧见了她眼角留存的泪痕,“刚才是阿玛送我回来的,他委托我向您请安,希望您千万保重身子。”
“劳烦你阿玛还惦记着。”大概是刚才建宁公主的哭喊扰乱了太皇太后的思绪,她仍旧若无其事地盘腿打坐,希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听说吴应熊的事是你阿玛发现的?他真是我大清的功臣呢。”
“这是阿玛应当做的,实在不足挂齿。”十三岁的佟懿儿知道,现在她应该表现得成熟一些了,毕竟时值多事之秋,谁都没有撒娇不懂事的权利。
“咱们的懿儿终于长大了!人呐,果然还是要经历点儿事儿才能明事理!”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招手让佟懿儿走近身前,欣慰地抚着她发髻上的红色宫花道,“皇上也是一样,所以我挺感谢吴三桂的,他会让我的玄烨成为一个真正的皇上。”
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语重心长的感叹,佟懿儿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道理都懂,过去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才仗着生理年龄小常常放肆。只得红了脸低头不语,一时很像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了。
“阿玛,您近些时感觉怎么样?”转年开春二月时,塔娜终因遏必隆一病不起而不得不回府探望了。握着曾经能腕二十力弓,如今却骨瘦如柴的这双手,塔娜不免泪如雨下,“皇上很惦记您的病……您千万要保重啊----”
“唉,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西南战事,哪有功夫惦记我这个糟老头子?”遏必隆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何况……咳咳----何况如今尼楚贺即将诞育嫡子,整个紫禁城的一颗心都系在那上头……我算什么呢?”
“阿玛……是----是女儿无能,女儿对不起您----”想起尼楚贺的身孕,塔娜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遏必隆的胸前嚎啕大哭,她一直在努力,可是直到遏必隆病入膏肓,她仍旧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给钮祜禄氏一族争到颜面。
“不是你无能……是阿玛----咳咳!”遏必隆一时激动,胸腔一口痰忽然上涌,不由剧烈咳嗽起来,“阿玛枉为名将后人……竟如此软弱,让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受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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