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这清悦且带着焦急的声音是流云的。
即而又是清月:“可算是醒了!”
瑾煜将心定住,敛目昏昏然向四处看去,见他已经重新躺回了自己房间的榻上,清月、流云、叶棂都守在榻前。
天色还沒有亮,周遭依旧是一大片死一样的深黑色,几盏暖融的烛火不能点燃全部的肆意,倒像是刻意装点着的、飘渺在半空的游魂。
眼瞧着围拢在榻前、神色焦灼的众人,瑾煜心中隐隐作痛,念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不禁心生懊悔,实觉因为自己之故委实折腾惨了这些个关切的人!这么想着,瑾煜把身子侧了侧,欲要起來。
但这个动作显然引起了众人的误会,只怕他还是要起身离开,忙抬手想要制止,但又恐再惹了他湍急的情绪,一时又不敢制止。
瑾煜很快有所反应,想要安慰她们,一时又不知从何引起这话头。
这时,叶棂将拢了拳心的手向瑾煜伸过去,颔首后把目光错向一侧、叹了口气。
瑾煜心觉狐疑,敛目去看,叶棂已把手掌摊开,是一枚玲珑的钥匙伏贴着躺在清月的掌心。
瑾煜心中一动。
叶棂声色柔款:“你走吧。”不待他回复,重将目光看过來,又继续道,“这是我从太太那里偷出來的。老爷将少爷交给了太太看管。”
氛围自静谧变得神秘起來,此刻忽如笼了一层细微的纱。瑾煜心中又是一诧,叶棂前后态度的反差未免太大,方才以死相逼、不让他离开的是她,此刻主动送上钥匙、做了最大妥协的还是她,这……
他茫然的四下顾去,清月向他点头,眉目动容;流云亦颔首,面色软款。
叶棂的声音是如出一辙的寡淡,那是不染情态、从容过度后反显得有些无情:“你不要再翻窗了。择一妥帖时辰由清月开门,放你离开。”
流云抬手为瑾煜又撵一把被角,启口接过这话:“盘缠都帮着少爷准备好了,记得带上……”她忽而说不下去,颔首垂眸。这个格局便瞧不出她面上的神情,想必她是不忍将自己的哀伤叫瑾煜看到,以这样的方式做了遮掩。
这万瑾煜本就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他再度被这些贴己贴心的身边人所感动了!这么躺着,觉的心魂已经化为一潭镜湖的水,心底深处氤氲出的动容是无法言尽的。他真心觉的她们每一个都是如此的可爱,自己在她们面前反倒显得面目可憎了一样……
即便瑾煜沒有说话,可他面上流转的情态却被她们尽收眼底、深可感其心。
顺应着一脉心潮的涌动,流云按捺不住,重抬头抬了柔荑搡他,说话时还是沒禁住的哭了:“喂,在外边儿玩闹够了,记得回來!”声音哑哑的,是小猫抓挠人心的悸动,引得人泛起涩涩的、一揪一揪的心疼。
瑾煜心口生了痛意,还不待他安慰她,流云已被这情感浸染的无可按捺那心绪,转脸哭着跑出去。
清月也是哀不自持,她与流云是这堂里与瑾煜感情最好、最亲近的人,是贴身伺候的人,哀伤与心底的感情自然更深更多。清月接话嘱咐:“外面不比万家,少爷要凡事别太纵性子,莫要吃亏……要,好好儿的照顾自己啊!”她已经在克制了,却还是哽咽了。
瑾煜不是个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离家,他早年一个人在上海读书、见过的世面委实算大,这些个话倒像是在嘱咐一个无知无识的孩子了!但这全赖于真情所致,感情饱满了、发心真挚了,自是难能可贵的。
叶棂早已背过了身,将哀伤与不舍极好的掩饰起來。她与瑾煜之间关系之亲昵是不好说出口的,她早已把一颗心一个魂儿都赴在了瑾煜的身上去。即便平日里能有的交集不是很多,但她一直在一侧默默然的感其所感、为其牵心为其忧。
这些人一个个的,每一个人的好、每一个人的情,瑾煜都在心里念着。他自嘲的想,自己这辈子看來注定是要欠下一大笔风花雪月的情债了!这债务真个不知道是前世已经积累、还是今生的新结,便就这么一直到了來生來世的消磨下去,又究竟能不能偿还的清楚呢?
他因被她们感动,那心里的主意便潜移默化的隐有改变,忽然便不想走了!
但一想到凤凤,瑾煜到底心结难消,辗转良久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出外只为避风头。”他牵过清月的手,又抬了另一只手去拉叶棂的袖角,即而微颔首,目光是恳挚的,有光影灼灼蹿动,“待过阵子老爷对我的气消了、肯听我说话不再逼我了,我便会回來。”又定定的强调,“我一定会回來!”
……
瑾煜身边到底有着一群对他由纵太甚的人,她们都太爱他,故而太放纵他,放纵到忘记了一个尺度、模糊了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
爱是毒,爱是酒,爱是惊雷,爱是利刃……终归,爱是殇!
瑾煜离家之后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他花钱买酒、就着街头的暖阳和劲风喝的酩酊大醉,迈着跌撞的步子、拎着酒坛子边走边吟:“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一声比一声高,那性子借着酒劲儿泼墨般的肆意发作!全不管顾行人投來怎样的眼光,也不在乎自己糊里糊涂便撞上了什么人、被什么人叱骂。
我姑且喝酒作乐吧,姑且这样吧……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可以停止我不间歇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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