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在刹那之间挤进了许多纷杂的信息。
康平扶着他,本来好好的,却突然感觉到他的身体压了过来。
她一惊,正准备抬手,却发现他竟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康平以为他是路途劳顿,加上身体本就不大康建,想去拍他的脸,可刘易尧却如同突然失去了意识一般,颀长的身躯朝着前头重重栽了下去。
康平连忙抱住了他的脑袋:“阿尧你怎么了?”
刘易尧强撑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几乎都看不清楚康平的脸。
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声音如同蚊呐。
可康平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平平……”
她如遭雷击。
*
刘易尧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苍茫的原野之上,周遭空气湿热,到处都是蚊虫的鸣叫。他微微怔忪,抬眼就瞧见了西方一轮正在下坠的红日,红日下渐渐散去的狼烟昭示着此处就在不久前还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事。
他低头,右腿上扎着的箭镞还在,正在往外头缓缓地渗出血迹。但他身上穿着的冬衣不知为何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战甲。
他咬牙将箭翎掰断了。
这似乎就是此前总是出没于他梦境中的场景,但梦里的一切都没现在这么真实。
他拖着伤腿艰难地在没过膝盖的草丛中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了一下。
很快迎着夕阳出现了一队骑兵,领头那个穿明光甲的战士纵马至他的身前,勒住了马缰。
那人的目光透过兜鏊上的开口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突然说道:“羯人?”
刘易尧浑身一凛。
他从她那双浅色的眸中看见了自己乱蓬蓬的红发。
那个战士摘下了兜鏊,炫目的阳光照亮了她秀挺的五官,浅色的眼珠,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立体的颧骨,以及麦色泛红的肌肤。她唇角勾着笑,抬着眉毛看着刘易尧,像是在看一件新奇的珍宝。
刘易尧怔住了。他以为自己又陷进了梦中,再一次重逢十六岁的慕容康平,可此前每次的梦境都虚无缥缈得厉害,这回却真实得,甚至能看清楚她脸上直直往下滑落的汗珠。
他就这样怔怔地盯住了她。
幼时在她身边长了六年,他记得她面容上的每一道纹理。岁月从来不会因为她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而给她丝毫的优待。每一日她带着精致庄重的妆容,穿过初初透亮的夜色参加朝会,或是站在镇国公主府内,接待每一位门客,谁都不知道那张完美的脸下藏着的都是疲惫的皱纹。朝野上下无人见过镇国长公主慕容康平卸下她完美武装的一面。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永远是一个冷静、持重,手握帝国权柄,却不堪疲累的女人。
她自裁那夜,饮下鸩酒后朝着风雪中倒去的样子,重担从她的肩头卸下去,朔风垂着她的裙摆像是屈子笔下的山鬼,她也像是那山鬼一样,超脱了尘世。
那六年,刘易尧只在最后一刻见过她的绽放。
可如今在他面前的,是鲜活的,几乎触手可及的慕容康平。
她的眉眼灵动,皮肤饱满,年轻得像是刚刚从树上摘下的青果。她勾唇笑着,眼底满是疏狂的笑意,像是天边如火的晚霞一般璀璨耀眼——似乎天底下从来没有什么值得她去忧虑的事情了。
康平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挑衅地挑起了眉毛。
“阿平——”
如同无数次梦中出现的一样,慕容康平的身后传来一道少女的呼声,慕容康平听见之后,立刻扬起手中的长鞭,灵蛇似的缠住了刘易尧的腰身。
长鞭在她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刘易尧被她一拽,直接拽到了马背之上,慕容康平朗声大笑着摁住了他,“阿云,这小子是我先捡到的!”她大声地说着,并且迅速一蹬马腹,骏马立刻如同一只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刘易尧只看见同样年轻的翟融云,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刘易尧趴在慕容康平的马背上,身体被颠簸得有些恍惚,马背压迫着他的胃部,叫他有些想吐。慕容康平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动静,又用力拽了他一把。她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个女人,就这样轻松地将他拽直了身体,并在疾驰的马背上帮助他调整了坐姿。可他一坐起来,半身就高过了慕容康平,挡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把头放低一点。”
刘易尧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一块乳白色的吊坠从他的领口滑落了出来,随着马背的颠簸而上下翻飞。
刘易尧浑身像是被夏日的惊雷穿透,胸口突然止不住狂跳起来。无数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一个羯族部落酋长之子在拜火教的部落中降生、长大,十七岁时,柔然战争爆发,河西镇西王刘景募兵,作为匈奴别部的羯族部落壮丁尽数参军,他被分在了左十七营。
这年夏天攻打柔然的第一场战役,刘景所率领的部队大获全胜,他在战场上中了箭,然后遇见了前来清理战场的慕容康平。
他的名字叫耶易于。
慕容康平领着他抵达了营帐,拽他入了帐中,招来军医给他诊治。
他坐在狭窄的医帐中,慕容康平一边看着那医工替他剜去伤口的腐肉,一边侧着脑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落的?”
刘易尧只是盯着她,死死咬住嘴唇。他不是疼的,比起现在腿上被剜肉的疼痛,慕容康平那张年轻了二十多年的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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