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儿可怜,好不容易先前那档子事儿无人提了,刚想着出了国孝便四下寻访寻访,哪知自家亲戚竟然又来这么一下子,也罢,嫂子说的我也不管,只将房契地契把与宝姐儿自己攥着。手里头有些生息产业,便是婚事上挫折,将来也不必冻馁饥馑。”陈夫人原想着就是出些钱财消灾,一见薛太太果然让步,立刻挥手让身边婆子取来两个匣子,一个装了温泉庄子,一个装了两处铺子,还有许诺的一倾地说是专门摆宴与宝钗赔罪的时候再捎过来。薛太太让身边丫鬟接了,指明让回去直接给姑娘送去,又坐了一会子饭也没吃就走了。刚送走薛太太,这边王夫人也摇头说陈夫人道:“方才我不好说什么,再说便是火上浇油,可是侄子哥儿真真不管不行了。偌大小子天天京里面四处游手好闲的闯祸,如何使得?”
陈夫人眼圈儿都红了与她道:“大姑太太不知道,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平日里也不上门儿,一出事就是我们捞他出来。次次如此,我们竟成了给收拾烂摊子的。先前老爷进宫去求旨意要锦衣卫放人,那也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狠狠丢了回脸,如何还肯管他?我便是有心管教,奈何人有自己亲爹亲妈纵着,亦奈何不得。得亏这回是小姑太太家遭殃,她是个愣的,有甚话说甚话,如今也算花钱买了个平安,他日哥儿要是惹到其他亲戚呢?天上就是下金雨也架不住这样四处赔罪。”说着连贾老太太也一并感叹道:“这孩子没教好,回头来受罪的还不是家大人,丝毫不体谅长辈创业艰难,老了老了还得替他们操心。”
娘儿几个坐着哀叹一番,陈夫人亦无心用饭,便就告辞去了,贾母闷闷的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王夫人见状服侍了一回,也告扰退了下去,到了荣禧堂衣服且来不及换便叫招袭人过来问话:“最近宝玉可曾好生念书?”袭人安安静静磕了头道:“回太太,宝二爷如今大了,比先前稳重许多。平日在院子里诗书尽读的,无事还去寻姑娘们做诗。奴婢不懂那个,听着挺好,想是有大才。就是近日里课业颇重,生怕熬坏了。”
其实宝玉哪里读书来?架子上几本《会真记》、《牡丹亭》、《李亚仙传》之类均用上好的缎子矾了包个皮儿,外面看着竟和《毛诗》《公羊》《谷梁》一般无二。丫鬟们多不识字,谁也不会翻开看,旁人亦不往他书房去,是以藏得颇为得意。或不是有几本正经内容的,都是老、庄玄学,平日说是看书便抱着《庄子》读些秋水、养生主细细品来玩儿。那科举又不考这些玄之又玄的,正经于国于家有益之书一概不看,每每都是听说第二日贾政要考教了才着急临帖背书胡乱凑字数,可不是看着一副极刻苦的样子?内里仍是一窍不通。
王夫人亦不懂这些,斗大字且识不得一筐哩,反正听说儿子用功那便是用功了,当下放心道:“你且好好上心服侍着,别让他小人儿家的累着了,也莫叫其他丫头子勾了去学坏,但凡有谁敢作耗的只管来回我,必让她们吃个教训。今日王家嫂子叫姨太太臊好大一个没脸,还不是家中子侄不学无术所致。”说着喊了彩云彩霞道:“去把我箱子开了,早先年轻时候做了好些颜色衣裳。现如今年纪大了且穿不得,不如把这些给了好丫头们用,也叫袭人去挑两身儿。”彩云彩霞领命而去,袭人磕了个头跟过去。等到晌午用膳时候,王夫人又指了案上两道菜与玉钏儿道:“把那两个赏给袭人,你单门儿给她送过去。”玉钏福了福,果然端个红漆托盘取了那两个菜装了食盒,一路提着进院子送给袭人。
那边怡红院里一群丫头子正围着看袭人得的新衣服呢,晴雯这两天身上不爽利,躺在榻上裹了被子抠指甲,错眼见着玉钏儿提了食盒进来懒洋洋冲屋子里喊了一声。袭人立刻出来迎玉钏进去,玉钏笑了摇头:“我就是来跑腿儿送个东西,太太那边还等着伺候。”说着把食盒交给袭人道:“这是太太单独指了要赏给你的,说是劳你辛苦服侍二爷。”宝玉在里间儿听见,忙不迭过来要拉玉钏进去坐了一块儿玩儿。玉钏如何肯沾他半分?当下摆摆手福了福带着个婆子转身就走。
旁人都知道她是因着她姐姐金钏儿之故总爱避着宝玉,可这宝玉偏天生一股子痴意,见她甩手就走,心下怅然道:“往日里我只想着与你们这一场,他日有去了的时候也能得你们清白眼泪送一送,好叫我不必坠入污泥之中,如今看来亦是不能。有那个人得个人眼泪的,也有这不肯舍眼泪与我的,欢宴百年如过眼云烟,竟也不能够。”说着眼里痴痴的就要滴下泪来。袭人忙上来拉了他道:“那你也忒贪心了,天下好女孩儿那么多,难道各个都叫你霸在这园子里圈着?我们这些叫买进来的还罢了,那还有家有老子娘在的竟都不许回去孝顺?二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宝玉叫她这一劝,也把那些愁丝尽皆抛开,复又高兴起来要看王夫人赏了甚么好菜,又叫袭人换了新衣赏出来看。院子里顿时叽叽喳喳一通闹腾,连外头守门婆子都皱了眉把脸扭得老远不愿意看。
这边薛太太带着人回府,见了女儿不免又伤心一场。她当着儿子媳妇面将把陈夫人赔的契书尽皆交给宝钗,语气哽咽道:“若不是老了脑子糊涂,再不该叫那两个婆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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