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我家阳台摆满煤球的傍晚,金大印坐在我父亲的遗像旁边。他已为我们劳动了一天,现在很疲惫地坐在那里。父亲的遗像前摆着4个杯子,它分别代表母亲、牛红梅、牛青松和我。每天吃晚饭前,我们各自在代表自己的杯子里添一点酒,以此纪念父亲。金大印在等待吃晚饭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许感到无聊了,便闭上眼睛打盹。他一闭上眼睛,我们便大胆地观察他。他的头发粗壮乌黑,皮肤上还沾着零零星星的没有洗去的煤渣。他的手臂结实有力,他的手指有笛子那么粗细。我看见他的鼻翼,像蝴蝶的翅膀那样扇动了两下,他的眼皮弹开了。他闻到了我父亲遗像前的酒味。
趁我们不注意,他把那4小杯酒全都灌进嘴里。
几口淡酒下肚,金大印的脸膛微微泛着红光,他也似乎恢复了元气,他很想跟我们攀谈,但我和牛青松极力回避他的目光。准备开饭的时候,牛红梅回来了。牛红梅看见金大印坐在客厅里,先是惊讶转而愤怒。牛红梅踏着响亮的脚步从金大印面前走过,一直走进她的卧室里。牛红梅目不斜视身后烟尘滚滚。金大印对着她的背影说回来啦。牛红梅用关门声回答金大印。
母亲把饭菜端到桌上,然后命令我们吃饭。金大印也坐到餐桌旁。母亲说你们得感谢金叔叔,是他为我们打了那么多煤球。我们朝金大印冷冷地望一眼,丝毫没有感谢他的意思。母亲发觉气氛不对,便偷偷地恨我们。我们夹上菜端着饭碗离开餐桌,餐桌只剩下母亲和金大印。母亲对着牛红梅喊,牛红梅,你该出来吃饭了。牛红梅的卧室里寂静无声。母亲说难道我错了吗我打煤球错了或是我烧饭侍候你们错了母亲抓起一个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的碎片在地板上弹了几弹,飞到我们的脚边。牛青松说你百分之百地正确,谁说你错了母亲仿佛被牛青松的回答激怒了。母亲又抓起一个酒杯,朝着牛青松的头都砸过来。牛青松稍一偏头,酒杯碰到墙壁,瓷片四处飞扬。母亲说我算是白养你们了,劳动的时候,你们一个接一个走开,吃饭的时候,你们一个又一个地回来。
我就是钢筋铁骨的身子,也会累垮。我就是宰相肚子,也难撑你们这三只船。母亲控诉着,仿佛字字血声声泪。母亲又抓起一个酒杯,砸到牛红梅卧室的门板上,门板上像开了一朵花,然后迅速凋谢坠落。父亲遗像前的酒杯,已经被摔碎三个。我想牛红梅破碎了,牛青松破碎了,何碧雪破碎了,现在母亲捏在手里的那只杯子,代表牛翠柏,千万再别破碎。我还没有想完,母亲已把酒杯摔到她的脚前。自此,父亲遗像前的四个酒杯,已经完全彻底地被母亲摔碎,母亲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关键时刻,金大印出来说话了。金大印说何嫂,还是我走吧。母亲说老金你不能走,你学习雷锋并没有错。你吃饱了再走吧。金大印说我哪里吃得下饭。金大印起身拉门,从门缝里闪出去。母亲说牛红梅,现在我正式把这个家交给你,我可要跟老金去啦。母亲也从门缝里闪出去。
我们跑到窗前,看见金大印在前面走,母亲在后面跟。金大印向母亲挥了挥手,说嫂子,你回去吧。母亲说你走到哪我跟到哪。金大印说孩子呢你还有孩子呢。母亲说他们都长大了,我不能管他们一辈子。金大印说回去吧,别孩子气了。母亲说谁孩子气了我这是当真的。金大印好像不太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返身继续往前走,母亲继续紧跟他的步伐。金大印停,母亲也停。金大印走,母亲也走。金大印摇摇头,再不管身后的母亲。
我们看着母亲的背影愈走愈远。我们对牛红梅说,姐,妈妈真的走了。牛红梅的卧室依然沉默着。牛红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牛青松说不好啦,我们快去拦住妈妈。我们飞出家门,追赶母亲的背影。我们堵在母亲的面前,说妈妈我们错了。母亲没有理睬我们,她从我们的缝隙走过去,就像水一样流过去。我们向前跑了几步,再次堵到母亲的面前。我们整齐地跪到地上,母亲还是不理睬我们,她从我们的肩膀上跨过去。
我们只好跟踪她,她走一步我们走一步,她往哪我们往哪。金大印再次停下来阻止我们,但我们就像革命的洪流不可阻挡。我们从金大印的身边走过,金大印像一个革命的落伍者,从前面一下掉到了最后。
母亲停在邕江边。我们生怕她跳到江里去。我想如果母亲跳下去,她的身后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跳下去,此刻的邕江上,有几只汽艇正顺流而干,天边最后的一抹夕阳,落在汽艇的顶端。惊涛拍岸,夕阳戏水,我突然觉得邕江是那么的可爱,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我说妈妈,你千万别跳。牛青松说妈妈,你别想不开。金大印说何嫂,跳不得呀。
母亲转过身来,对我们说,谁说跳了,我根本没说过要跳下去。青松翠柏,你们要我回家,就得把牛红梅叫来。如果她来叫我,我就回去。如果她不来叫我说不定我真的一咬牙一闭眼,从这里跳下去。
我们把母亲交给金大印看管,然后飞快地跑回去叫牛红梅。推开门,我们看见牛红梅正坐在餐桌边,独自享用晚餐。她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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