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在新年的气氛中暂时抛却皇帝昏庸的忧心,各地皆张灯结彩迎接正月十五的灯节庆典。
此一宵夜,即便几乎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官家千金,也能被礼教允许并鼓励出门游灯。才子佳人相识桥上湖边,夜空火树银花,向来是灯会的传颂佳话。
妙州的放天灯,有感于驸马爷冯绍民先前的作为,甚至出现百姓为驸马公主祈求赐子的祝福——成亲两年多,也该是时候了——这个本该令世间夫妻感动的心意,听在忙着为修行中的皇帝处理国政、接待他国贵客的冯素贞耳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期盼时常会形成沉重负担,他人的祝福偶尔也非当事人所愿。冯素贞知道,这些消息传到公主府后,天香要独自面对多大的压力。生孩子这种事、自古以来便把成败关键全系在女性身上,天香定是说不出成亲两年有余却未与丈夫有过肌肤之亲的真相,而身为丈夫的冯素贞,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无法为既定事实除罪开脱。
这个失败并非是双方共犯,仅是冯素贞一人的罪衍罢了。可再一次地,做错事的报应降临在无辜的天香身上。
在必须一同拜见嫔妃娘娘王爷皇子的场合相遇时,心智日愈成长的她,从未跟自己抱怨过这种、比起丞相每天处理的国事都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再者,皇亲国戚的她们,在此期间必须应付文武百官的繁杂拜年,也就无半点闲暇好好独处谈话。
忙碌的日子在还未察觉的同时流逝。眨眼间,那下雪的冬季里,冯素贞答应过天香的约定已到了实现的一刻。
今夜,刚从王爷府赶回驸马邸的冯素贞,匆匆忙忙地换下绣有鲜绿与灿金麒麟的常服。比起一品官的赤紫色长袍、玛瑙乌纱帽、漆黑束带,专为驸马设计的衣着更是辉煌气派——不过,冯素贞仍较中意朴素的圆领儒杉。
天香曾为此不以为然地说:「因为你就是一个穷酸书生的性子。」
而冯素贞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就不知道是哪位闻大侠穿得比我还穷酸。」
「是哪位呢?」天香佯装不解,微笑地反问。
那笑容像在宣告敢回答就等着甘蔗伺候,使冯素贞选择耸耸肩地模糊带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她扮成男子后运用地最熟稔的处事方式。
有时,回头细想这两年的男性生涯,她常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做过这么多、过去从未料想能办到的行为——冯素贞竟也中皇榜、赴琼林,状元及第打马御前街。她在大殿上与众官员赋诗作对,在天子面前抒发经世治国之理;她亲手实现许多男子一辈子也达成不了的成就,达到了这所有读书人在梦中都曾看过的至高地位;她如今已是万人之上,总督天下兵马的丞相。
那一年,状元与驸马的双重身份,使民间出现过「今科皇榜中状元,娶得帝女世人羡,平步青云一品官,果真英雄出少年」的仰慕。此种超脱性别、属于知识分子独有的认可与满足,说不自豪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的。
只是、「人道英雄出少年,实是乌纱罩婵娟」的真相爆发后,世间对冯素贞此人又会有怎样的评价?她从过去到现在为国家朝廷的奉献,是否也会因女性身份而化为泡影?昔日冯绍民被赞誉的睿智才华、忠诚无私,会在欺君之罪下随着头颅一起被斩去吗?
——这些其实毫不重要。
***
「公主,你今天好漂亮。」
公主府的房门前,她等待多时的女子终于装扮妥当,翩翩轻盈地走了出来。雪白月色的罗杉、发上别有珠翠的饰物、如娟丝般的大袖上镶着银辉色花纹…冯素贞微微一笑,对天香的盛装感到一股窝心。
她是这么重视今夜的赏灯,自己如何能不疼惜这样的她?只是一句话、一个约定,却得到了对方完全的真心接纳,她又怎能不深受感动?无论是男或女,一个人能被另一人这样放在心上,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今生永不可能被取代的喜悦?
所以,重要的是这个啊,这个、至少能稍微回报天香的一夜。过了今夜,皇帝便要上接仙台,但其成败与否都不会阻挡冯素贞的计划。明天过后,她就要告诉她真相,让天香从这场不幸的假婚姻中解放。
明天,她将永远失去她。
思及此,冯素贞扬起更深的微笑。如果不这么做,她担心眼底的泪水会肆无忌惮地溃堤。两年来最关心自己的家人啊,果然还是无能守护到最后;这两年来的深爱,就让她在佛前祈求,能于下辈子偿还吧。
「嘿,你今天也穿白衫呢。」听到一向呆头呆脑的驸马、那难得不用任何强迫或暗示的夸奖,天香的脸飞快跃起晕红,害涩地转移话题。「怎么,难道你也在期待哪家千金小姐跟你共谱元宵衷曲?」
「也?难不成公主自己正等待哪方的少爷追求垂青?」冯素贞学着天香惯有的脸部表情,轻挑地扬了扬眉。
说也奇怪,这表情在冯绍民那张绝艳纯净的脸庞出现时,感觉便特别风雅傲凛。长得好看本身就是打击世人的行为了,天香心想,更何况是比任何女子都秀丽脱俗、貌美无双的男子,就某一方面也是老天无眼的象征吧?
「是啊。」没好气地转了下眼睛,一手习惯地勾住冯绍民的臂膀,拉着他边走边说:「可是我等的这家公子愣头愣脑的,不像你等的小姐那么聪明伶俐。」
自己夸自己还真不会脸红。冯素贞笑道:「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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