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勰虽觉得自己没真本事,但这点经验还是有。他知道想要取得当地人的信任总是比较困难,因此并不着急。
这日他走访完了回到宿舍,与谢晋一块在窗前喝茶。在宁勰看来,这里什么都不好,就茶还能喝。
夜色已经降下来了,竹林里传来声声响动,谢晋和宁勰都好奇地朝那竹林里看。
从竹林里蹿出一个小女孩而来,长得黑而瘦,一双眼睛怪机灵的。这小女孩蹿到窗前,对谢晋说道:“谢老师,你们快跑吧,他们打你们来了。”
这小孩宁勰认识,是这儿的学生。
宁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谁来打我们?”
“村里人都要来,”小女孩说道,“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
这里成年男人大多出去打工了,来的也只是老弱妇孺。但这里的老弱妇孺成天在地里劳动,恐怕也不输给城里的某些成年男子——比如宁勰。
谢晋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他们说你们想关了咱们这儿附近的工厂,他们还说……”
宁勰惊道:“谁要关他工厂啦?”
谢晋冷静地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这小女孩聪明,绘声绘色地转述大人们的话:“他们还说,你在这儿办了个什么破学校,又不能帮助娃娃提高分数,天天带着一帮娃娃耍。现在家里牛羊都没人看了。”
谢晋哭笑不得,问道:“那些志愿者呢?他们也要打吗?”
小女孩说道:“我大爷爷说了,志愿者不打,要打就打头头。我们是讲道理的人。”
谢晋和宁勰都不敢和这帮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赶紧略微收拾就躲了出去。刚跑出竹林,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些村民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俩都有近视,一入夜就更看不清。这些村民的眼睛却都很好,跟猫眼睛似的,也不知怎么瞅到了他俩的踪迹,都叫嚷着向他俩冲了过来。
他俩慌不择路,蹿进了梯田里。好在此时已将近秋收,梯田里没有灌水。他俩趟着饱满的稻谷往前冲,上到了田埂上。
那些村民更气了:“他们踩庄稼!打啊!”
他俩只好拉着手从田埂上往下跳,又踩到了下面梯田里的庄稼。
宁勰扭头一看,那些村民的火气都跟浇了油一样,他俩每多趟一处庄稼,那火就更盛几分。这些人追了他俩半夜,最后实在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了,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此时他俩身上东西全跑丢了,连眼镜都没了。
☆、第7章
山间飘着薄雾,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宁勰在地里滚得灰头土脸的,衣服上到处是泥印和秋草。
他被这些人追得满身火气,但看谢晋也很狼狈,倒狠不下心和他发火。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就是你要帮的人?”
谢晋不说话,宁勰继续道:“一帮山区孩子,你硬是要教他们画画弹琴说英语。他们学了有什么用?能拿去养羊吗?”
谢晋仍蹲在地上,说道:“你一个大学老师,也说这种话?他们不学这些,怎么和其他孩子竞争?”
“正是因为我是老师,我才会这么说,”宁勰虽生气,还记得和他讲道理,“你这教育理念是有问题的,他们明明擅长的是田园牧歌,教育却硬要培养他们去适应城市里的生活,到最后所有人都背井离乡。我们为什么不教城里的孩子怎么放羊割草呢?他们肯定学不过这些农村孩子。要不是这种教育,中国的农村哪里会这么凋敝?放羊没什么不好,是教育告诉他们放羊不好。有的人原本可以高高兴兴地放羊,接受了你的教育,一辈子放羊都放得不开心。”
谢晋听他发牢骚,一句话不说。宁勰原本是学数学的,思维敏捷;后来又转去学文科,学了一身歪理邪说。谢晋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况且这事也确实是自己拖累了他。
宁勰像一个学者的样子发了一通意见,看谢晋脸色消沉,忍不住又安慰他,“这也不是你的错,现在整个体制就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想。城市教育也有问题。你看我那些学生,学文科的都不看文学历史和哲学,逃课去学英语和计算机,都跑去做社会实践,没有一点博雅精神。他们不知道那点皮毛技术只能武装他们一时,一本好书却能武装他们一生。人总是要读点好书的。我知道他们是想学点技术。”
宁勰顿了顿,接着说道:“学技术干嘛不去蓝翔啊?还上什么大学?”
谢晋忍不住笑了,说道:“这算是你做为一个文科教师发出的牢骚吗?”
宁勰看他笑了,心里也放松了下来,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谢晋四处望了望,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宁勰叉着腰在田地里走来走去,念叨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谢晋说道:“在这儿等到天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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