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未着一缕光线,然而丝毫不影响时不语的脚步,因为她原本就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若即若离。她知道偟无就在附近,他看着她。
虽然渐渐适应了北方气候的涩冷,但她依旧习惯的穿着厚实的大氅,拖地的裙摆摩挲着地面发出沙沙声。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时不语绝没有料到的。出家至今只短短一年多,娘家却已经分离崩溃,养育自己的娘亲却不是生母,为了和亲而远嫁到头来甚至不得不促使战争,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被颠覆至何地地步。心思百转千回,连身边的侍女们也看出了王妃不复初到时的影公主了,她温顺和善的笑容蒙上了一层冰霜,言语举止谨慎而细微,待人接物敏锐而淡漠,时不语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那被线控的玩偶。
现如今,她不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她只关注自己和自己的事。她要离开这里,她要摆脱如此严寒的境地,无论外界环境还是内心世界。
“王。”因为不确定偟无的位置,时不语率先开了口,她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
“你怎么想起现在过来?”偟无开口,时不语这才一惊,他离她很近,咫尺而已。叹了口气,偟无皱起的眉头自行松散,“罢了,你是为了本王出兵一事吧。鎏焉王逼迫再三,看来这一仗在所难免,只是连本王也好奇了,早知今日他又何必当初呢?”
时不语心想,要战的自然不是鎏焉王,要和的却也不是鎏焉王,当初一切都在大臣的巧言当中,现如今,侯王将相没有一个是站在鎏焉王的一边,鎏焉的败固然成了定局。只是这一败,独孤夜舞以及她背后的侯王才有机会匡扶正位,踏上宝座。此刻,时不语的心底也平静了,不再执着独孤夜舞对自己的安排,到底有意为之抑或无意而为。
“这次领兵的,是破颜。我知道他,早就蠢蠢欲动。而这一仗我们寒之国不再为了单纯的进犯边疆扩大疆土,我们是为了,复仇,以及鎏焉王的首级。”偟无平和的说着,时不语惊讶的发现,他话语中不再将她视作为来自敌国的叛徒而是可以畅谈的同盟,“你大哥的话我犹记在心,不过这番话却是不能对其他人说起,即使说了恐怕他们也不信,再说就算鎏焉内乱迭起,那正是我们寒之国一举倾覆的大好时机,断然没有姑息敌国休养生息的道理。只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夙影会对破颜说,你,是计。”最后一句,偟无说的波澜不惊,时不语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她从没有想过夙影和破颜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偟无绕到时不语身后,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你以为,从夙影踏入驚偟殿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被人注意?”
原来,早就怀疑。所以,独孤夜舞才会下令收回夙影吧。那原本就是一步棋,是一步将自己逼上刑场的棋。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夙影背后之人隐藏的很好,”偟无自顾自的轻笑了起来,“在我们来不及问出关键人物之前,她就平白无故消失了。这会儿恐怕,连你也不知道她的去处吧。”时不语依然低垂着头,她心里惊疑的是,偟无已经了解到多少,他是不是也怀疑了鬼臣,但看鬼臣在主城大殿来去自如又仿佛不像。
“不知王妃,对本王此次出兵看法如何?”话锋一转,偟无的语气却是突的认真。
这倒叫时不语为难了,按照独孤夜舞的指示,她自然应极力促成战事,可是她又怕自己表现的积极了引起偟无的反激达不到她预期的效果,看来偟无是已经猜出了鎏焉国内果然有人觊觎着这场硬仗,他自然不可能坐视成为玉蚌引来渔翁得利,那么,他又希望她回答什么呢。
斟酌再三,时不语倒是先笑了,看来偟无的心底不似她自以为的一片混沌,被时之蓝的临终之言迷惑了,他清明的很。“妾只是一介女流,不通兵法,既然王要战,作为寒之国的王妃,没有劝降的道理。”偟无便也笑了,他的笑容很轻很散漫,也很失落,到底她什么都不愿意向他坦白,纵然他揭穿了夙影,也看穿了她玩弄的把戏,然而她却连一丝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叫他的宽容倒显得多余了。时不语看不见那笑容,不然她会觉得心惊,或许就再也没有继续执行独孤夜舞密令的执念了。
“既然王妃也赞成本王一战,那么,王妃是否愿意陪同本王,御驾亲征?”
什么?!时不语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她记得偟无先前所说,领兵的不是破颜么。偟无狡黠的一笑,看出了她的疑惑,“领兵之帅固然是王兄破颜,但本王并没有说,自己只要坐享其成呢。鎏焉弑我父王灭我兄长,这一仇本王必然亲手领回,否则何来颜面继承王位,统领寒之国各部落。”原来,他早有打算,原来,他是等着她自投罗网。“王妃是否愿意?”
紧要的贝齿慢慢松开,时不语露出豁然顿悟的清澈笑容,“臣妾自然愿意。”只不过,重返鎏焉国土,她从未想过自己是站在侵略者的位置,她将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倒在脚下,哦不,她看不见,这也许正是上苍对她最后的垂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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