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望潮楼。
分治府城的两位知县,此刻正坐在一起喝酒。
同年进士,又同在一城做知县,常伦和桂萼的交情愈发深厚。
“明卿兄,我打算开年之后,清查仁和县官田。”桂萼喝着酒突然来一句。
常伦愣了愣,说道:“此事殊为不易。”
桂萼笑道:“困难就不去做,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你看咱们王总督,整顿钞关、建港开海、惩治溺婴,哪件事不是得罪一堆人?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才换来这杭州大治。”
常伦提醒道:“清理官田,比开海还困难百倍!”
桂萼飒然一笑:“若非我职权不够,定把军田也一并清理了。之前几个月一直没动手,是怕坏了总督的开海之策,现在总督把杭州士绅打压得服服贴贴,正是清理官田的大好时机。”
浙江跟南直隶一样,官田遍地都是,如今已被侵吞过半。
就拿南直隶的江阴徐家来说,其遗孀杨氏想把女儿嫁给王渊做妾,允诺的嫁妆就有“官山十亩”。官山与官田一样,都属于朝廷所有,徐家不但将官山侵占,还敢堂而皇之的用来做女儿陪嫁品。
明代官田,不承担徭役,但赋税非常重,而且还各地不同。
一般而言,官田的赋税,是私田的三倍左右。但据姑苏志记载,朱元璋统治时期,苏州官田赋额“七斗三升”,而私田赋额只有“五升”,两者相差的十三倍有余!
在洪武、永乐两朝,因为徭役繁多,且吏治相对较好。因此许多自耕农,纷纷把私田投献给朝廷,将自己变成官田的佃户,以此来逃脱繁重的徭役。
朱棣一死,吏治迅速败坏,苛捐杂税繁多,官田的重税就难以承受了。
有鉴于此,宣德年间在江南推行“平米法”,官田和私田的赋税,跟正米一起征收。且不用自己运粮,只需承担一定损耗,折成银钱或物品,由官府进行统一征收。
非常好的便民政策,却成功把百姓坑得家破人亡。
到正德年间,“平米法”已被官吏们玩出花来。“加耗”理由五花八门,苛捐杂税多达上千种,粮食折成钱物也有空子可钻,老百姓的日子比税收改革之前更加困难。
并且,这个政策还带来其他负面影响,即官田和私田的界限愈发模糊。
好多官田,并非豪绅强行霸占,而是被负担不起田税的佃户违法卖掉。这导致官田停留在官府鱼鳞册上,佃户必须每年继续缴纳重税。但实际又在豪绅手中,佃户照常耕种,并同时给豪绅交租,而豪绅则只收租子不交税。
佃户当然交不起双份儿,于是官府那边的重税欠着,只交田租给豪绅。
这种现象太普遍,导致官府都没法强逼佃户纳税,于是让粮长负责包干。粮长被逼得家破人亡之后,官田赋税继续欠着,每过几年朝廷都会下令免除,这种现象在史书里就一句话:皇帝免除某地x年至x年逋赋。
放眼整个浙江,杭州又是官田被侵占最多的地方!
常伦思虑道:“子实兄,就算清查官田,若不改革税法,几年之后就会恢复原样。”
桂萼笑道:“所以我在清查官田的同时,想把税法也一并改了。”
“如何改?”常伦问道。
桂萼说:“官民一则。”
常伦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且详细道来!”
桂萼解释说:“丈量全县土地,重制鱼鳞册,不分官田民田,不分肥田瘦田,按全年应征钱粮平均摊派。里甲银、均徭银,皆并入其中征收,除此之外不得再征苛捐杂税。粮米折银定额,平(中等)米一石折银五钱,粮价上涨也不许更改!”
“嘶!”
常伦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哪是清田,你这是改革田税制度!此法一旦推行全国,大明就不再有官田私田之分,也没有良田薄田之分。”
说实话,桂萼这个法子,在收税上难免“一刀切”,导致薄田负担更重。但可以杜绝许多贪墨克扣现象,也堵住了皂吏胡乱摊派的口子。如果能够顺利实施,不但老百姓得好处,江南数省的实收田赋还有可能翻倍——就算实行得不好,也能增长四五成田赋!
历史上,这个改革要等嘉靖十五年,礼部尚书顾鼎臣奏请查粮,十六年嘉兴知府赵瀛提出方案,十七年由欧阳铎和王仪在苏州试行,随后迅速在整个江南推广。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矛盾,杭州的主要矛盾就是官田被大肆侵占。
因此,本该创立“一条鞭法”的桂萼,居然率先把“征一法”给弄出来。这种税制改革并不复杂,创立起来也没啥难度,主要考验推行者的决心、手段和毅力。
桂萼又说:“可惜粮长是祖制,没有陛下应允,不能轻言废弃。否则的话,我直接把粮长废了,由官府统一征收赋税。再废除里甲轮流充役,改为官府统一雇役。再把各种赋役,全部折为银钱征收。或许别处的农民没有足够银钱,但仁和县的银子肯定够!”
常伦叹息道:“子实兄大才,吾不如也!”
桂萼问道:“钱塘县要不要一起来?”
常伦左思右想,突然仰脖子喝下一杯酒,把酒杯砸在桌上,借着酒劲说:“那便干了!朝廷追究起来,大不了被罢官。”
桂萼举起酒杯,阴笑道:“钱塘、仁和二县,士绅豪强皆被总督压服,这正是清查土地的最好时机,你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来,为天下百姓贺!”
“也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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