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愣愣地看着李太后。
作为一位辅政太后,李太后当然计谋深沉、杀伐果断,对于朝臣自然也是收拢利用从不在话下,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张圭。
李太后对于张圭一向是尊敬有加、十分信从的,这样直白切中的利用之语,祁钰从未从李太后口中听到过。
好半晌,祁钰才回过神来,试探道:“母后这话,若是元辅知道了……”
祁钰尚未说完,李太后便笑着打断道:“元辅如何会知道?是陛下会对元辅说,还是皇后和庆嬷嬷会走露风声?”
这话说得,仿佛眼前三人都是她极为信任的人一般。
祁钰心中激动万分。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权衡,能得李太后如此信任,他都十分高兴。
因此祁钰亦坦诚问道:“那即便是孩儿适时退让,又如何能够保证元辅不会借由推行新政之机,独揽朝纲、无视君上呢?”
李太后深深地看了祁钰一眼,心道:原来祁钰对张圭已经猜忌如此之深了……
幸而她及时想明白了,试探地走出了第一步,否则只怕下一个被祁钰如此猜忌防备的就是她这个亲生母亲了吧。
“陛下,哀家说句你大约不爱听的话,元辅或许喜爱擅权,但尚无不臣之心,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竭心尽力地教导陛下为君之道了。陛下试想一想,哀家说得对与不对?”李太后按捺下心底的后怕与凉意,循循善诱。
祁钰听罢,静坐深思片刻,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师生情谊,明白张圭在教导他上确实十分用心,致力于要将他培养成开创大齐中兴盛世的明君圣主。
李太后观祁钰神色,便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才接着说道:“当然,元辅以陛下年幼、新政艰难为由,迟迟不肯放权也是真的。”
祁钰深以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往日里哀家总是劝陛下凡事多听从元辅的意见,并不是要纵容元辅独断朝纲,而是想着元辅见识深远于国有利,而君臣相契朝堂才能安稳,大齐也才能国富民殷、四海朝服。
“陛下如今也成了亲了,又同皇后亦夫妻情睦,陛下且试想一想,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难道不会如哀家一般时时督导、为计深远吗?
“更何况,皇家的一举一动皆关系天下,哀家自然待陛下比寻常的母亲对待儿子更加严厉了。”
祁钰从未听过李太后如此的剖白和坦诚,一时既震惊又激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黄宜安心中亦惊诧不已。
前世直到去世,李太后都未对祁钰说过这些软和话,怎么今生却如此不同?
好半晌,祁钰才恭声应道:“多谢母后教导,孩儿受益匪浅。”
这恭敬比起往日的客套,多了几分激动难以自已的真诚。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哀家也不多留你们了,陛下回去且认真想一想,若是觉得哀家的话有道理,那明日咱们娘俩儿在细细讨论此事当如何施行。”
“咱们娘俩儿”这个词,祁钰还是第一次从李太后口中听闻,心中既新奇又激动,连忙施礼告退,愈发恭敬孺慕了。
黄宜安亦起身施礼告辞。
庆嬷嬷含笑相送。
等送了帝后二人归来,李太后见庆嬷嬷神色欢喜,便笑叹道:“往常陛下虽然也孝顺,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与哀家亲近……果然,你说的是对的!”
庆嬷嬷不敢居功,连忙笑应道:“这都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情深,才能冰释前嫌,奴婢可不敢当这功劳。”
李太后笑嗔道:“好了,你也不必过分自谦。若不是你那句‘陈太后软语慈爱,因此深得陛下敬爱’,哀家还想不到这一桩。”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用心绸缪十年将他推上皇位,又尽心辅佐至今,却跟她远远不如和嫡母亲近,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所以庆嬷嬷劝说几次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试着改一改,将儿子的心挽回来,免得到头来辛辛苦苦的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庆嬷嬷笑道:“奴婢也是见太后娘娘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又是却体会不到娘娘的苦心,所以才大胆建言一句的。太后娘娘不怪奴婢僭越,奴婢就铭感在心了。”
她也是见李太后和祁钰母子俩近日关系缓和了一些,因此才敢大着胆子劝说一回的,否则自然是秉承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原则,以求个安稳终老了。
李太后拉着庆嬷嬷的手,感叹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一直陪在哀家的身边!”
庆嬷嬷亦动情道:“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主仆二人少不得一番感慨唏嘘。
……
且说祁钰和黄宜安一路回到坤宁宫,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感叹。
等晚上歇了,四下无人,帘帐内,祁钰一面下意识地拨弄黄宜安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一面低声迟疑道:“你说,母后今日这般和软慈爱,到底是为何?”
黄宜安被祁钰拨弄得心烦,一把将青丝从祁钰手中夺过,笼在脑后。
祁钰也没有在意,眉间依旧深沉未展。
黄宜安这才应道:“自然是慈母爱子了,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为何母后突然间就‘慈母爱子’了呢?往常她可不是这样的。”祁钰眉头未舒,揣测道:“你说,母后会不会担心我为了封赏张澜一事,和元辅闹僵了,所以才故意拿这番话来安抚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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