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踏步地迈进了一九九四年。
随着西伯利亚大规模寒流的到来,江川小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雪下了整整一夜,元旦节那天的清早,无风,大地和屋宇都被厚厚的积雪埋盖,喧嚣了一整年的大街小巷,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这样的时候,如果没有紧要事,人们都是封门闭户围着火炉子吃炒花生嚼地瓜干,自在地打着几分几毛一局的江川字牌,街头上开始有了玩炮仗的小孩,他们稚嫩的嬉笑声给这个纯白色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童趣。
张云起是被窗外小孩的嬉笑声吵醒的。
这一天他躺到上午十点才起,昨天晚上他在羊老倌火锅店搞了个大包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跨年,心情好,多喝了点。
昨晚张云峰也带着张晓楠一起来了。
张国瑞和张云起谈话的当天就打道回转了云溪村,没说啥,也没再找张云峰谈,至于有没有找他女儿张晓楠谈。张云起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已向张国瑞摆出了极大的诚意并且做了该做的事情。
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马史开车过来接他去了一趟联盛。
放假,公司没人,窗外全是落雪,白色的天地之间,横贯了一条水流不息的春江,张云起呆在温暖的办公室里,端着一杯大红袍看了看窗外令人内心沉静的景色,才回到办公桌前翻看李季林提交的汇报材料,以及各科长的工作报告。
关于龙景园的情况,大的方向和策略他早已经定下来,现在以及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会重点关注龙景园罐头在各条线的销售业绩汇总表,卖出去的罐头数量,促销的情况如何,回笼的资金是多少,其他的,该由李季林去思考。
在办公室工作到中午,张云起开车去了水榭云都,接纪灵。
纪灵知道他买了车,叫着带她出去晃。
今天元旦正好没事,张云起载着她在江川城郊逛,一路无人,周边都是一栋栋低矮的平房和光秃秃的田野,天空高远,湛蓝如洗,没有风,雪已经停了,坐在副驾驶位的纪灵格外开心,问:“小张同志,你现在这么豪,会不会哪天不认我这个穷人了?”
张云起道:“再怎么豪副驾驶位都是纪灵同学的。”
纪灵就眯着眼睛笑,她忽然伸手把张云起的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说:“我听我家老纪同志在家里唠嗑说,你收购了一家罐头厂?”
“是啊,一分钱没掏。”
“小张同志可真厉害!”
“你不了解,这跟我厉不厉害没关系,这个世界没谁是傻子,对于市里面来说,罐头厂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根本没人敢要才轮得着我来免费接手,而且我还背了上千万的债务,所以我可不是土豪,江川市也绝对找不出几个比我着,也不敢打搅正在忙碌的张妈,直到张妈瞧见后,问他说:“吃饱了没?”
男生忙不迭点头,用普通话说:“饱了饱了,谢谢阿姨。”然后他抹了下嘴上的油,跑到水槽旁边把碗洗的干干净净。
张妈看到这一幕,就叹着气对张云起说道:“刚好你开车来了,把他送到火车站去吧。”顿了一顿,她又加了一句:“给买一张火车票。”
男生听到这话,红着眼向张妈要家里的电话号码。
忙不过来的张妈摆手说没有,又对张云起道:“你现在送他去吧。”
张云起想着当下跑腿的也没关系,就拿车钥匙领那男生出门。纪灵看见了,也要去,她带着小小和初心上了车。
火车站不远,或者说江川就那么点大,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张云起停好车后,领着那男生来到购票大厅,给他买了回老家晴川的火车票,最后想到老妈的叮嘱,又塞了张五十块的人民币钱弄丢了。”
男生接钱的时候,哭了。
回去的路上,张小小抱着纪灵的手臂好奇地问:“纪灵姐姐,刚才那个大哥哥为什么要哭呀?”
纪灵捏小小胖嘟嘟的小脸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前头开车的张云起听到这话,本来有点想笑,但忽然想到自己多年前的境遇,莫名其妙地就有点笑不起来了。
那应该是世纪之交的那个年关吧,当时他丢了工作,没钱,过的十分颓唐,别人都忙着回家过年,他一个人在异乡街头流浪,印象深刻的是除夕那天,下着大雪,他躲在别人回家过年关闭的店铺卷帘门前,接到老妈从遥远的山窝里打来的电话,骗她说车票难买,在公司里过年,和同事正吃着火锅包饺子。
挂了电话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远处的鞭炮,清冷的雪,还有歌声传来,是常回家看看,真的想掉眼泪。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年轻的时候,奢望多,也敢闯,要爱,要梦想,要自由,要自我价值的实现。上了年纪后,才会知道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老牛一样。
张云起很喜欢卡夫卡说过的一句话,“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有的年轻人,在自由里迷失;有的年轻人,在迷失里感知自由。张云起望着日渐黄昏下的飘雪,身后是熟悉的纪灵的干净笑声,在1994年元旦这一天的傍晚,他忽然就觉得他的奢望越来越多了,他也觉得他一定会活在自己想要的自由里,他还觉得重来一次的自己会永远不迷失且生猛下去。
生活,锤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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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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