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冲的性格干脆,说完这番话就走了。
梁珏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心中十分感慨:班始和徐冲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老板,来到这个朝代的自己能遇到他们实在是走了好运。
天上的云层变厚,遮住了日头,屋内就黯了下来。班始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梁珏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似乎连呼吸都变浅了。
梁珏突然心惊胆战起来:自己做对了吗?一个从未给别人清理包扎过伤口的人,仗着知道一点来自后世的常识,就这么大胆,自己动手给班始疗伤。
会不会是他刚才哪个步骤出了错,班始才会发烧?又或者,他所做的就没有一步是对的?
梁珏猛地摔了摔头,摔掉了这种想法。
事到如今,他若对自己禀持着这种悲观怀疑的态度,对治疗班始一点帮助都没有。
“父……”榻上的班始突然轻声呢喃了一声。
梁珏连忙凑上前去,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他原来说的是“父亲”、“母亲”。
班始的脸色十分苍白,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镇定自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冷静应对,然而此刻,闭着眼睛的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显得那么脆弱。
梁珏蓦然觉得心酸。记得小时候,他也曾大病过一场,后来,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告诉他,他在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喊“妈妈”。
梁珏当时不信,因为他是一个弃婴,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再说他妈妈都不要他了,还叫“妈妈”做什么?
长大后他才明白,当时的自己因为病痛而软弱,潜意识里希望有人爱他,有人疼他,哪怕是素未谋面的妈妈,他也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温暖。
班始的情况与当时的他有些类似。
梁珏听晋明说过,班始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逝世了,十二岁那年父亲也去世,家族的血亲就只剩下叔父班勇一人。然而班勇常年出征在外,叔侄两人一年也见不了两次面。
小小的班始,只能独自一个人长大。
他是不是也曾看着秋日黯淡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墙根,然后落寞地回到冷清的室内,点燃一盏孤灯?
他是不是也曾将家里的用具一一命名,每拿起一件东西就叫一声它的名字,再自己应一声,只为了显得这个家里有许多人?
伤心的时候不能大声哭,因为没有人会来安慰他;高兴的时候不能放声笑,因为一个人的笑声太冷清太突兀。
班始此刻呼唤着他的父亲与母亲,其实是一个软弱的孩童在召唤温暖。
梁珏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了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一直以来,在他心目中班始都只是“老板”,是做任务的对象,直到今日,他才深切地感受到,班始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渴望得到温暖的人。
在这个黯淡的秋日,在这个充满了烧酒味的房间,梁珏怔怔地站在榻旁,望着苍白虚弱的班始,胸口有一块地方变得说不出的酸软。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于那酸软处长了出来,令他神魂飘摇。
第30章 心花
这时,榻上的班始又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梁珏回过神来,探头去看,就见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而且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摸摸他的手,果然很凉。
这是因为发烧引起了体温中枢紊乱,所以才会打哆嗦。
梁珏没有一点犹豫,他立即将自己的外袍除去,只着中衣,上了榻,躺在班始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此刻班始正沉浸在一个梦魇当中: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幼小的他衣着单薄,赤着脚,顶着风,两臂抱着自己,簌簌发抖地往前走。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唤,他往前奔了几步,突见年轻的母亲倒在雪地里,哀哀地望着他,咳出了一口血,艰难地唤道:“阿始,阿始……”
班始大叫了一声,抢上前握着母亲的手,那手比冰还冷,母亲望着他,流下了一滴泪,没有再说什么话,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班始惊惶失措,抱着母亲的身子不放手,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温暖起来,但她的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他松开手,呆呆地望着倒卧在雪地上的母亲,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冰渣般冷凝,竟连哭都不会了。
就在这时,前方又传来一声呼唤。
班始奔前几步,突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竟是父亲!
父亲的胸口扎着一把长刀,摇摇欲坠地站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班始浑身颤抖地望着父亲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刀,鲜血不停地流下来,滴在雪地上如同盛放的鲜花,他终于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阿始,不要哭……”父亲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一句话,然后,他的身子骤然坠落。
一阵狂风袭来,卷走了父亲,雪地上就只剩下班始一个人。
幼小的班始低头望着地上斑斑的血痕,他陡然明白,父亲与母亲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今后纵使风霜雨雪如何相逼,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躲避风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找到避风处的那一天。
哀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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