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温皇不置可否,“只是待有朝一日你若寻到一个词形容我,找到一个关系来定义我们,那不妨告诉我你的答案。”
赤羽沉默许久,忽问道:“沈吾崖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温皇言罢补充道,“倘若先手,功夫不在你之下。”
赤羽笑叹。
“缘何叹息?”
“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然不能至,”赤羽随着他道,“——心嫉妒之啊。”
“温信先生的话里,竟透出几分酸意。”
赤羽用折扇戳了戳自己的“坐垫”道:“比不得宫本次郎的腿酸。”
温皇赶忙正色道:“听闻沈吾崖在弱冠之年便闭门谢客,除却剑盟有数的几个弟子外,常年无人得见,古岳派的少主竟是他的朋友么?”
赤羽颔首:“他说,这世上有很多种朋友,相伴之友、相杀之友……却还有一种朋友,根本就不必相识。”
温皇沉默半晌,才道:“难得。”
“你们所谓的古道热肠,春秋遗风,想不到至今尚存。”
“哪一个朝代皆是良少莠多,今人不过抓住了几件旧事求个寄托。实则古今如此,想通了也就无古可怀。倒不如多看看今人的好处,”言罢压低嗓音,“比如你——偷偷塞的那颗金扣子,恐怕价值不菲。”
“抵不上一家经营数十年的酒肆。既是我烧的,这些补偿该然。倒是你,”赤羽话锋一转,“竟故意输给朱朱那么些银子,真叫赤羽刮目相看。”
温皇并不理会,只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两个人出现得太巧了?”
赤羽颔首,又道:“但我从旁观察酒肆的时候,掌柜确实是这名老者。”
“原来如此,倘若他们磨刀霍霍,”温皇顿了顿,“那你打算怎么对待这两名‘吕伯奢’?”
“你既也认了他们是无辜的‘吕伯奢’,又何必来问我?”没处借力,赤羽坐得也累了,终于动了动,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方才还一副要坐一宿的架势,怎么放弃了?”温皇摇摇头,终于得以将窜麻得如同被蛛丝网住的腿放下。
“你乐意金鸡独立一宿,我却还要睡觉。”
温皇闻言竟也觉得乏了,掩口欲打个哈欠,却又生生停在半截——
“只不过突然觉得你神蛊温皇有时候……”赤羽没有转身,折扇在手里犹豫地捻了几番,还是轻轻道出了口,“也是人蛊温皇。”
二十七 甲子正月记事[之十]
阅红尘万般不入眼,缘一叶障目难见山。
日上三竿。
温皇偶尔会想,上眼皮和下眼皮才是世上最铁的兄弟,稍次之的,大概就是自己和棉被了。
可惜偏生有人要打搅兄弟间难得的清静。
屋门推开的时候,冷冽的空气携着几分清凉的话吹进屋中:
“巳时将尽,你还不打算起来么?”
温皇眯着眼,脚腕悄悄在被窝里不着痕迹地扭了扭,心说不打算。
“再怎么稳定气息,我也已经看到你的眼皮动了。”
温皇腹诽,离间无用,他们牢牢地贴合在一起才没分开。
忽闻一声叹息,温皇只觉若有似无的触感降临在发顶,渐渐揉在眉心,温热的触感顺梁滑落至鼻尖,而自己呼出的热气被那人的手掌挡下,反倒又拂回颊上。
竟用火攻。
温皇的双睫终于被热风刮开,本来刚想开口说句话,却见那红衣人将自己的双腿往后一挪,腾开一块地方就直接坐在了榻上,歪着头觑自己。
“人不离床,头不离枕,这几天你过得可还舒坦?”
温皇没有说话,却抬了眼打量着面前这随意撑在榻边的人——为了方便帮忙干活,他穿得很薄,肩上也打了襻膊,麻绳交叉在背上抵着微微耸出的肩胛,随即连接前臂,将宽敞的衣袖利落地绑住。
五天了。
温皇暗暗地想,自抵达华凤谷,两人已在这一老一少的院落里住下了五天,除去第一日的扫洒户庭,接下来的时日,就像漫延数十年的风终于停驻,将两个向来漂泊的人暂时留在了这里。
赤羽正不知出神地想着什么,又叹了口气,这才听那榻上的人笑道:
“怎么闲下来反而唉声叹气了?”
“有么?我只是感叹,”赤羽思忖道,“原来一天也可以这么短,刚做罢了朝食又想着昼食要准备些什么,谈不上多么有趣,也并不觉无聊,恍恍惚惚间可能天就黑了,又将是下一天。”
“哦?”温皇从榻间坐起倚在墙上,“那你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
“会很不爽,”赤羽摇了摇头,“待你将毒全部导入蛊中,我们就离开。”
温皇颔首问道:“可是觉得壮志难酬?”
“不,我只是不太看得惯别人躺在床上坐享其成,”赤羽单手抬起,将被褥一卷,那抱膝懒散的人突然被冻得一激灵,“起来,和我外出采买些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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