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本应寂静的街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步履杂沓,先是有游兵散勇似的一小撮,慢慢变成了成群结队的细细人流,不断往山间隐去。渐趋密集的雪片如羽如席,穿插在慌张无序的人堆里,像被筛子筛着的面粉,万点销魂。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呼叫,有人摔倒了……都如流窜的蚁群。但就算是这样的慌张,也让他感到无比羡慕,至少,他们还有需要保护的人,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他什么都没有,父亲、师尊、朱寒,连师兄也没有了。
宫无后逆向而行,时而被匆匆顾盼的人撞到,他一概漠然不管,直直前去,虽然自己并不知晓要走向何方。
丹宫在烟都久昭丕烈,光是一身赤霞银徽的服色已足令率土叩拜。但这人空具其形,却身单影只,神情痴懵,被人左冲右撞得东倒西歪,像一株望风而靡的野草,实在无法同记忆中的那个贵公子扯上关联。恨不得再生出四条腿来奔逃的人之中,也有慢下脚步回望与窃窃议论的,都不敢确定,又畏惧那人扩散开的阴寒气场、无人近前,扎堆片刻还是跑开了。
“那不是……?”
“什么是不是!快走快走!那些妖人就要攻进来了!”
所谓“妖人”正是逆海崇帆的千军万马。
一朝之间毁于冰楼的雾锁烟迷阵恢复起来却旷日持久,大宗师自得了元生造化球便日夜勤加炼化,以期加速地气还原,却也只修复了不到五成,虽阻了苦境一般平民不得其门,但落在梦骸生、千夕颜他们的眼中,实在就是百衲衣一般的漏洞百出了。
更何况还有刚出关的地擘亲临。黑罪孔雀鸦翅般的大袖奋涌,玄色的翎羽数支像是齐发的箭矢破开了灰帘似的雾气,闪电般地直驱飞掠,两只谛猊昂首嘶鸣,载着他沿着孔雀羽指示的路线疾驰而去,神骏袭乌,一路绝尘。
梦骸生根本不及反应,眼中就只剩了黑风旋起,吹得他一头红发乱舞。“刚刚才无视教规内斗,可你看他哪里把天谕的训斥放在心上,到了这里,照样不管不顾,满脑子只想着祸风行那家伙。这种人也配执掌圣裁之权?”他轻蔑地对魏坤舆道。
“他人的过失不正是您的机会?自作孽不可活,黑罪孔雀纵为创教元老,但他的路,已经到头了。”魏坤舆谦谦一礼,一步迈出了阵列,摊平左手手掌,紫光过处,一只精巧的罗盘出现。魏坤舆人如其名,精通堪舆之术,逆海崇帆四印本质上更是以四谛参悟而得的人生四苦的法印。罗经飞转,天地人三盘自行定位,照出一笼萤火之色。他先观那玄针,竟是定居中线,不偏不倚,无沉无浮,代表此地将有百祥福祉、百世安宁。梦骸生与千夕颜一看,不禁浮起嘲讽的笑来:烟都内乱,实力大损,莫非是在预贺他们踏平这群青连岳、逆海崇帆将要迎来的千秋万代?
魏坤舆对了对方位,随后目视正前一片云絮般的烟雾道:“烟都山势连绵,呈回龙落势,势曲而长,形秀而昂,的确险要。但不论如何复杂,无非是按照洛书洪范所载之九宫布局,且迷雾阵法未成,此去东南正是烟都的破军位,我们由此进兵,便可直捣中宫,也就是它王脉。”
千夕颜顿了顿他的弭禳之杖,念出一段谶语:“峰秀尽无妨,只恐破行藏,雷霆发震怒,后代远离乡。”
梦骸生闻言一喜,骄傲地振臂一挥,下令开战。
不久,烟都境内的寂静山岭突然传出一串惊鸟嘎然长鸣,呼应着金戈鼓角之音,霜翅扑翻,眨眼掠过重峦去。
如有黑色的潮水逆流而上。积了寸许的雪地的空白上乍然破碎,乱点黑泥搅破皑皑的平静。霜满弓刀,给锐利的铁器蒙上一层雾色,但很快,冰冷的锋刃开始破犀甲、触白骨,以人血奢侈地汲尽暖意。烟都群山环抱着烟楼所在的主峰,远望如汪洋大海耸起的层层浪涛,可谓道阻且长,狭路险关不绝,让这场兵荒马乱成为真正的一场巷战。
烟都角部、徵部倾巢而出。他们已收到烟都主事的死令。他们在沿途设障,挖掘深壕,架设机关,推落滚木巨石,延宕涌入的敌手。他们熟知地形地貌,埋伏在每一个缝隙与阴影中,出其不意地突然杀到。悲壮的人嘶马叫混合在夜空下行走的风里,鲜红的液体不断飞溅、泼洒、溶进泥泞的雪地、又迅速结成嫣红的冰,仿佛天在哭泣、地在流血。处处都在地动山摇,山陵崩殂的巨响不绝于耳。
虽打得热闹,但烟都人却发现,他们丝毫不占上风。逆海崇帆似乎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计谋,他们不断绕过预计会崩塌的山坳和行将暴涨的山溪,戒备着所有重大的要塞,如有神助。——荼罗无疆。果然他们是为神所眷顾的,他们的神女在彼方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尊者在谛听上苍的天机……迷狂的信众亲身见证了这一切,备受鼓舞,摇旗呐喊,在他们看来,愚昧的烟都人尽皆成了垂死挣扎的末路穷兵。
一方群魔乱舞,一方背水一战,碰撞在一起,如猛兽的剑齿密密咬合。既无溃不成军,也无奇兵制胜,有的只是漫长的、两相拉锯的鏖战。箭镞在空中乱飞,兵勇在雪原上疾走,杀声喧天,连夜幕都无法包庇、快要被捅破的样子。战到酣处,人已麻木,耳中嗡然,余光可见一个个无法区分的身躯在倒下,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这时候,什么国仇、家恨、信仰、荣光,乃至归田的渴望、望乡的思念、逃跑的怯弱……通通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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