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她……”无用斟酌了一番,说,“伊她过得很苦。”
“……你真是个乖孩子。”黑衣人叹了口气。
无用没有接话,默默地耙着碗里的饭。
黑衣人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无用除了吃饭睡觉以及给他换药,基本都不呆在那个房间。
他长得太像方予生,无用怕自己会忍不住悲伤。无用带着水水躺在自己最爱的那片山坡上,看着春天里渐渐明媚起来的天空。
“你在看些什么?”那人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
“啊,”无用没有回头,“在看云彩。”
“云彩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样猜测着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形状这样的事情比较有趣。还有早晨和傍晚的时候,光线会给它们染上漂亮的颜色,很绚丽。”
黑衣人听着无用这些话,只觉得无法理解。他的生活中要做的太多,重要的事情太多,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也不曾停下来看看天空,看看云彩。
“天空很美吧。”无用难得的主动开口说话,“它太大,太宽广。有时我会想不知它的尽头是哪里呢?不知那些被风吹走的云彩最终找到怎样的归宿呢?冷宫里有棵很大的槐树,很大很大,怕是冷宫的最高点了吧。我爬上去对着远方观望,每每也只能看到些起伏的山峦。不知那些山峦背后,又藏了些什么……”
无用的声音愈来愈小,与其说他在同黑衣人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水水听。
或许春风总是迷了人的双眼,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黑衣人看着无用陷入自己的世界的侧脸,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样乏匮,乏匮到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三天,即使伤还没有好,黑衣人也要离开了。无用没有挽留,他从竹竿上收起黑衣人的衣服。衣服已经洗过了,晒干后带着阳光特有的清香,割破的地方被无用仔细缝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交还给黑衣人。
黑衣人默默地接过,默默地装扮好。他看看无用,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要些什么?”
“想要些什么?”无用反问,然后摇摇头,说,“我没什么想要的。”
“我不想欠人人情,只要你说,能给的我都会给你。”
无用低下头,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棂间洒进来,有那么一抹落在他沉静在身侧的小指上,似乎被灼烧了般,心脏倏的一痛。
他偏开头,望向窗外。恍惚中似乎看见寂静的西郊,那棵烧焦了的桃树。
“……给我种棵桃树吧……”
阳光有些刺眼,无用似乎看见六岁的自己,爸爸,妈妈,还有明楼。他们欢笑着一起种下属于自己的桃树,一起种下给自己的祝福。
【桃树是小林的生辰树啊,桃树啊可以锁住小林的幸福哦】
【这是我们一家人为小林种的,承载了我们对小林的祝福呢。小林以后的幸福啊,会随着这棵树,枝繁叶茂起来】
“……我想要棵桃树啊……”
黑衣人感觉到气氛忽然沉重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像逃跑似的离开这个房间,在他身后,无用慢慢蹲下来,抱紧自己,将脸藏在双膝之间。
很难过,很难过。
可是,再怎么难过,也流不出眼泪来。
上一世的自己,在桃树的残骸前大哭了一场。
或许是那次泪水流得太多,把接下来几世的眼泪都流干了吧。
即使再难过,也哭不出来了。
黑衣人站在无用身后,大概两步远的地方。
他想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甚至想将那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可是无用的背影,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
黑衣人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了口。
“桃树已经种好了,就在你窗外。”
“每天,你打开窗户就能看了。”
“……你,还好吗?”
“啊,”无用应了一声,那声音从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里流泻出来,空灵飘渺得很不真实,“我很好。”他说,然后抬起头来。
他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谢谢你。”他说。然后他望向那棵新出现的树,眼眸里带上一点点温暖。
黑衣人走了。走之前,他留下自己的名字。
紫玉。
“紫色的紫,玉佩的玉。”他用树枝在地上将这两个字一笔笔划出来,“你要记住。”
无用点点头,紫玉,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他会记住的。
无用找出小刀,在桃树上小心翼翼地刻上自己的名字。
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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