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何英来废庙的路上并未遇袭,否则便无机会将师姐安置在此处。唯一的可能是,自己从哑巴婶怀里抱出师姐时,师姐已经受了伤,然而他无暇分神,没有察觉……此刻,他耳中嗡嗡作响,似仍能听见师姐那声“燕至哥哥”……
雨依旧在下,不大不小。余燕至把师姐和哑巴婶抱入屋中,接着将师父背上山,送回了房间。
还有很多事等待着他,他不做,那就没有人去做了。
余燕至在灶房烧了锅热水,拿桶提进了哑巴婶屋子。他弄湿了帕子给床上躺着的人擦洗头脸、手脚。他没生炉火,所以屋里很冷,他来来回回地忙活,把染红了的帕子丢进热水搓洗。桶里冒出的热气都带着血腥味,直往他脸上扑,模糊了视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角有些发红。
将两人收拾体面后,余燕至翻箱倒柜找出了两身衣裳,同样的杏色绸子是师父去年下山扯回的,哑巴婶给自己和师姐一人做了一件。余燕至低头瞧了瞧身上滚着血泥的衫子,想起哑巴婶量他尺寸时特意做大了些,因为小伙子长得快,不经穿。
给哑巴婶和师姐换好衣服,余燕至提剑出门,在屋外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他想这件事不能潦草,所以那坑挖得又宽敞又规整。剑随手腕一沉插入泥土,余燕至转身回屋,抱出褥子铺在坑底,接着一先一后放下了哑巴婶与师姐,将被子盖在了她们身上。
余燕至不知道哑巴婶的秘密,他也不是图省事,师姐年纪小得有人照顾,哑巴婶最疼她,肯定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所以两人要在一处,是个伴,是个照应。
他心里跟自己说,让她们入土为安吧,可却站在一旁一动未动,他总觉得再等一会儿,师姐就会睁开眼睛甜甜软软地唤他“燕至哥哥”。
雨势渐大,雨水模糊了天地,模糊了爱恨,只有无尽清晰的愁和着雨声不绝于耳。
师姐的脸上溅落了几点泥水,余燕至终于有了行动,他迈进一条腿支在坑中,弯下腰,指尖抹去了那赃污,可周围的土稀软不堪,一块块滑下溅起了更多泥水。他擦拭一次、二次、三次……然后再也擦不净。一大块稀泥覆盖住了秦月儿半边面孔,她依旧沉睡。
余燕至忽然跑回屋中,找出师姐的毽子放在了她身边。
他动手去推泥土,一把一把送入,掩上最后一抷,余燕至开始大口喘气。片刻后,突然将手埋入土中,一下下飞快地挖着,可挖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他低着头,双臂撑地,从头到脚都是脏的。他发出了单调的音节,压抑在喉咙深处,断断续续,不像哭泣,像受伤的野兽,被人剥开皮肉,浑身淌血。
余燕至重新堆上了那些土,堆得严严实实。
他站起身,在灶房又烧了一桶水走去山上。
这次,他放慢了动作,褪尽庄云卿衣衫,仔细地为他擦洗身体。细小的伤痕很多,数也数不清,而最显眼的是洞开腹部的窟窿,血早已流尽,唯独胸膛一处伤口仍丝丝地淌着黑水。余燕至将周围擦净,发觉那伤口的形状好似梅花一般,竟非刀剑所致。
犹豫片刻,他自屋中找来一把短刃探入其中,果不其然遇到阻碍,轻轻一撬,挑出了一样事物——梅花形的暗器,随暗器涌出的还有浓浓的黑水。
余燕至意识到这枚暗器绝非寻常,凭此物或许就能解开黑衣人的身份。用干净的帕子将之包裹,他小心翼翼收入了怀中。
为师父穿戴整齐后,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书桌上一幅展至一半的画卷。走上前,他拿在手中观看,那是幅少女画像,女子娇弱柔媚,面貌胜似芙蓉,可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如冰冷、如雾薄,仿佛对所视之人十分无情,轻轻一瞥便能叫人心伤、心寒。这幅画既无题目也无落款,可这般容貌,这般的目光,余燕至却是再熟悉不过……握着画卷的手微不可察颤抖起来,他心知,这名少女便是庄云卿的师妹,何英的生母。
这一刻,余燕至明白了师父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感情和遗憾。
陪同庄云卿下葬的除了配剑还有少女的画像。
余燕至不再像先前那般失态,完成所有事后,他静静站在了师父坟前。望着低矮的土堆,回忆起了八年前的初遇。
那时他父母双亡,立刻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因为余景遥残忍荒淫,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大仁大义者便决定代为教育他的儿子。余燕至年仅九岁,像个囚犯般被“押”往圣天门,正当他深陷绝望之际,途中,一人持剑仿佛谪仙下凡将他救走。
那人便是庄云卿。
他至今不知师父为何救他,也不知师父有没有像何英那样恨过他,但师父的恩情他不会忘记。
天色彻底暗下,余燕至已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他对着庄云卿道:“徒弟知道您心里的牵挂。”
“您放心,”余燕至自言自语道,“师父,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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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那张四四方方的饭桌上点着油灯。余燕至从案板取来碗,掀开锅盖,舀了满满五碗米粥。碗沿有些烫,他端得小心翼翼,一碗一碗摆了上桌。哑巴婶和师姐的碗在右手边,师父在左手边,中间并排放着的是他跟何英的碗。饭桌中央的碟里盛着哑巴婶腌的萝卜干,被他切成了丝就着粥吃。
不饿,可不能一辈子不吃。
碗口凑在嘴边,余燕至垂眸细嚼慢咽,直到吞下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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