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竟说得很慢,吴晨渐渐止住哭泣,眼睛睁得极大。他听得出来,对方要的并不是他的回应,只是在解释为何要守在这里。
“要是你醒来找不见我,是不是还要哭。”
“那你刚刚,不是要走……?”
“坐了那么久,腿麻,想起来站一站而已。”周竟用手背抹着他脸上的水,“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就醒了。”
结果是两人都没能入睡。周竟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做文件、打电话。他这次过来是替父亲拜访一位老友,对方在司法部工作,晚上约好请周竟去家中吃顿便饭。下午离开时,吴晨拉住他,说,师兄,你办完事我们就回秋城好不好?周竟只诧异了一小会儿,便说行,你这次不想玩,我们就回去,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晚上吴晨看着周竟躺到床上,才回到隔壁自己的卧室。机票定在中午,他隔几分钟就看看手机,好容易熬到七点,便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替周竟挤好牙膏,又叫好早饭,接着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去机场的路上,周竟一直攥着他的手,眉头紧蹙;这副神情在飞机降落到秋城时也未曾改变。吴晨的话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闭口不言。去停车场取了车,周竟径直往公司开去,好几分钟吴晨才恍过神,慌张地说,师兄,我要回家。
“不行,今天你就跟我待在一起。”
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吴晨继续摇头:“师兄,我真的想回家……”
“回去做什么?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用看也知道。眼眶红肿,面色青白,眼睛里总含着要落未落的水气。三四天没怎么睡,谁也撑不住。吴晨还要说什么,周竟再次压低声音:“听话。”
去了公司也还是睡不着。吴晨枕在王叔为他找来的靠垫上,勉强闭上眼,可但凡有一点响动,他便会被惊醒,而后目光仓皇地掠过办公桌后的周竟,再次悄悄合上眼皮。吃晚饭时,他连筷子都握不住,夹起的菜总是落回盘碗里。周竟默不作声,拿过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吴晨边吃边抹眼泪,咽下的每一粒米都是咸的。熬完这顿饭,终于可以回家,而周竟也在送他上楼后,同他一起进屋,接着,直接关上了门。
“晚上我住这里。”他淡淡道。
吴晨根本不敢看他。从周竟身上,他得到了以前一直想要却从未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而周竟如此慷慨,以至于想要就有,要多少都有。从陈钧出现之前很久,从周竟说“我在追你”的那天下午,从他剖白说出“我被很多人睡过”的那天晚上,吴晨就一直心存歉疚。因为周竟的慷慨,因为自私,他终归还是有所隐瞒。
“好。”
身体疲乏得似乎到了临界点。在周竟的注视下,他摇晃着去到洗手间。镜子里那张脸竟然是在笑的,吴晨疑惑地抬手,将自己的嘴角压下,可一放下手,它又重新翘了起来。眼中的苦涩越来越浓重,他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剥下,露出光裸纤细的身体。如陈钧所说,它确实很漂亮,无论怎样挑剔的人,大概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好:肤白如玉,肩膀宽窄合宜,胸膛如少年般青涩,却与瘦骨嶙峋无关;双腿笔直、修长,比例极好,就这样嵌在没有一点多余脂肪的腰身上。
吴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观察过这具身体。
瘪起嘴,他想,它上头那几处新生的伤痕,是由周竟见证的呢。
许久,他终于拿过手机,打开摄像头,而后缓缓转过身,对着镜子,摁下了拍摄键。
一只蓝粉色的蝴蝶纹身印满他的大腿根和整个臀部,羞怯、艳丽,振翅欲飞。
第35章
这是大三刚开学时,连羽带他去纹的。
那天中午吴晨刚陪连羽一帮朋友喝完酒,就直接被带到了纹身店。他当这是连羽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什么反抗就脱下裤子,趴在了床上。酒精并不能延缓疼痛,他一直憋着眼泪。连羽说不能哭,哭了身体会动,会影响纹身效果。之后大半个月,吴晨只能趴着睡觉,也不敢去上课,因为一坐下就会疼。期间他也从未想过去看是怎样的图案,直到伤口完全长好,连羽带他去开房。他tuō_guāng衣服,连羽不停对着他的背部摁着相机,拍摄完毕后,便十分得意地唤他来看。纹身师手艺极好,翅膀从淡蓝过渡到深粉,内侧掺了些细碎的果绿,层次分明,的确漂亮。
在那之后没多久,房间门便被敲响了。
后来几年,这个纹身成了连羽炫耀的工具,成了无数次xìng_ài的催化剂。吴晨再也不去公共澡堂洗澡,分手独居之后,也会用贴纸蒙住浴室的镜子。他无法承受瞥见腿根深处蝶翅的痕迹时,山呼海啸般袭来的绝望。
他本来已经学会忽略它,在春日里见到花丛中的蝴蝶亦能满心欢喜。然而在搬来怡秋那天,周竟问他要不要去洗澡,他才意识到,蒙上厕所的镜子,是件多么不正常的事。
而最无法启齿的,还是这片纹身。
周竟可以不介意连羽,不介意他的过去,但会如何看待这片印记?它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一扇通向深渊的门;看一次,便会提醒周竟一次,“吴晨”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他被很多记不清名字的人抚摸过这片皮肤,进入过身体。
太肮脏了。站在周竟的立场,光是想一想,吴晨就替他觉得不值。
所以,能坚持多久?
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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