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很快,心提着步子也重不起来。等在许家咀那个家的门前看见凉月下蜷成一团的小身影的时候,一直郁积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吐出来。
他走过去叫:“……许还?”
半梦半醒的小孩听见声音,猛的抬起头,湿润的眼眸迎着月光看过来,莫名的让人感到无限自责。
闵之栋朝他伸出手:“回家吧。”
许还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抬手把自己的小手掌放进面前厚实的掌心。他感受到一直温暖干燥的手掌现在布满了冷汗,就着手掌的力量站起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闵之栋只是叹了口气,蹲下来:“背你回去吧。”
“我自己走……”
“手电筒快没电了,夜路不好走,我背你快点。”
闵之栋的话让许还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乖乖的爬上他的背,双臂绕过他的脖子,紧紧抱住。
两人一路无话,手电筒在半路也罢工熄火,陪伴他们的是周边的虫鸣与山头的月亮。
“哥哥,你是不是因为不能上学所以不高兴?”许还趴在闵之栋的背上,感受着瘦削的背部带给他的安全感。
他虽然年龄不大,心智也不成熟,但有时候直觉是敏锐的,问出的话直白的让闵之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顿了顿,才说:“你喜欢上学吗?”
“……喜欢。”多少带了点犹豫,不像他那样目的明确。
“我也喜欢上学。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很多东西不是你喜欢就一定能拥有,人生太多求不得,就好像你喜欢爸爸妈妈,却不得不把他们留在家里,不能带在身边。”
他的这段话对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太过深奥,只懵懵懂懂的感受到长大后才能明白的这个道理,并不让人开心。
“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上学,做你喜欢做的事。”
这种颠倒时光的话尤其让闵之栋的心熨帖的舒坦,他迈着步子,轻声回应他:“等你长大再——啊!”
突然闵之栋痛叫一声,毫无预兆的跌倒,背上的许还也被一并摔下来。
许还吓了一大跳,爬起来的时候看见闵之栋抱着脚躺在地上,他心里一惧,慌张的叫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闵之栋知道自己被蛇咬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很清晰的感受到从脚腕处尖细的伤口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整条腿的麻痹感,即使刚刚借着月光扫到逃之夭夭的蛇尾是渐尖,心里也有点慌。毕竟夜深的荒郊野外是各种不知名的毒蛇频繁出没之地。
他迅速撕下裤腿,紧紧的绑在被咬的上方五寸,将腿消力放平,等做完这些立刻深吸几口气镇静下来。
“我没事,许还,帮我在附近找块尖点薄点的石头。”
许还听他的声音沉着依旧,心也稍微安定下来,连忙在地上摸了块较尖的石头,问:“这个可以吗?”
“嗯,在旁边的草里擦几下,擦干净点给我。”
许还照做之后立刻递给他,接着他看见闵之栋拿着那石头往脚腕上划了两下,一下子两道血口子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原因,许还注意到那里流出来的血是黑色。
他下意识的抓紧地上的小石头,手心传来的痛感让眼里冒出的眼泪收了回去。
闵之栋抿紧唇,用力挤出伤口的黑血,等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他喘着气半躺下来,缓了半天,才看向旁边已经被吓的一脸惨白的许还。
他尽力抬起手捏他的脸,虚弱地笑着:“没事了。”
许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努力不颤抖地开口:“哥哥……我能做什么?”
“你怕吗?”闵之栋问他。
他下意识地再次抓紧了闵之栋的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复又坚定的摇头:“不怕。”
“你现在把那边的枝条撇下来……等会你需要一个人回去,找到大伯,然后带人来救我。路上不能慌,要用枝条探路。可以做到吗?”闵之栋认真地望着他。
许还回望着他,抿着唇,最后郑重地点头。
他站起来,手里抓着刚刚摘的枝条,像个赶赴战场的士兵,无畏无惧。临走前,像是确定什么似的,对闵之栋说:“哥哥,我马上就回来的!”
闵之栋在昏迷之前看着前面那个假装镇定的小小身影渐渐模糊在视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能醒过来,就做好人好了。
7、苦难与平安 ...
闵之栋醒过来的时候有种今夕何年的感觉,他望着头顶上的吊水瓶出了会儿神,这才注意到这是村里的卫生所。
他的动静引起了旁边打针的人的注意,朝屋外叫道:“哟,终于醒啦!王大夫,阿栋醒啦!”
紧接着一阵急切的奔跑声传来,进来的却不是卫生所的王大夫,而是抱着湿毛巾的许还。见到病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立刻咧开嘴要笑,那笑还没到达嘴角,像变戏法似的立刻转变成了哭,眼泪不要钱似的直往下落。
随后进来的王大夫看这场面打趣道:“这娃怎么见着人醒了还哭。赶紧把眼泪收回去,你哥被你这么一哭,黑白无常都给哭来咯!”
病房里的人都哈哈大笑,闵之栋也跟着笑,他看着许还的眼泪,第一次觉得那些眼泪不再让他感到无奈与烦躁,反而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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