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杀心
一支长箭破空刺来,正中七丈外的红心,将稻草编的靶子穿透了三寸。
梁焓不满地瞥向身侧:“姓燕的,你能不能别老射本宫的靶?”
“殿下射这么久也沾不着一根靶草,等会儿可不好向教习交代。”戴着鬼脸银面具的少年挽弓搭弦。嗖嗖嗖,三箭连发,把梁焓的箭靶扎成了刺猬。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乃皇室宗亲子弟必修的课业。
身为男人,梁焓原本对骑射课程很有热情,只可恨某人就像刺儿竹扎的大扫帚,一刻不停地让他扫兴。
“用不着你帮,我自己练!”他不服气地吼了一句,用力拉圆了手里的小弓。
“啪!”弓弦竟然被扯断了。耳后一热,随即传来一阵锐痛。
春生当即炸了毛:“殿下!您......您受伤了!”
梁焓抬手一摸,触到一片温热,蹭了蹭指头上的血,叱道:“小伤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一叠白帕子递到了面前。
燕重锦:“先擦擦吧。若让皇上晓得,又有人要倒霉。”
太子殿下昨日在御马苑学骑术,手贱地调戏了一匹西域纯血小母马,结果被公马尥了蹶子,从坐骑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是额头多出一块淤青,教习师傅还是挨了四十大板,到现在也没缓过劲儿。
梁焓也没客气,接过来就擦。
燕重锦看不下去了,夺过帕子给他按住伤口:“会不会处理外伤?先压住止血再擦。”
对方微凉的指尖碰触到耳后温热的皮肤,梁焓神经一绷,颈间生起一片酥痒的鸡皮疙瘩。
春生接过他手里的断弓,好声劝道:“殿下,不如今日就先到这儿吧。”
梁焓小脸一沉:“时辰还没到,继续练,我就不信射不中!”
面具后的人垂下了眼。
倒真和先前认识的那个孩子不太一样了。他记得太子的性情随了皇后,柔顺温和,总笑得云淡风轻,登基后才慢慢显露出笑面下的雷霆手腕。而且梁焓十岁时也远没有这般聪慧勤勉,凡事只求量力而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强了?
“用我的吧。”燕重锦将自己的硬弓递过去,“最近天气冷,兽筋容易断。”
梁焓接过那张有些沉重的桑木弓,拨了拨纤细剔透的弓弦,感觉这玩意儿弹棉花都够呛。
“你这是什么弦?”
“天蚕蛛丝。”
听着还挺高端的,就是有点违背生物学常识。梁焓试着搭箭张弦,拉了几下,竟没能开弓。
有人从身后贴过来。燕重锦握住他的双手,示范着将弓拉满:“拉强弓要气运丹田,以腰带臂,沉肩平肘。执箭筈而不是抓翎毛,瞄准红心再射......”
颈后一痒,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紧贴脊背的胸膛也是暖的,与那双微凉的手对比鲜明。听着身后人沉稳有力的心跳,梁焓忽然有点不自在。
忽然,箭靶上空飞过一只灰色的鸽子,燕重锦条件反射地瞄向了空中的飞鸟。
“不要!”梁焓心旌一动,在松开箭矢的一刻偏了准头,一箭落空。
燕重锦放下弓,退开一步,沉眼望过来。
梁焓知道和古人谈保护野生动物是扯淡,只好转了个弯儿:“快开春了,杀生不好。”
燕重锦先是一怔,随即冷笑起来。
杀生不好?那他登基后诛除异己算什么?征伐四野、平镇天下算什么?死在南荒的五万燕家军又算什么?!
梁焓被那双浸着寒意的眼盯得发毛,却不甘输了气势,扯着脖子瞪过去:“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恻隐之心。难道就因手中握着兵刃,便能凭一己私念,动辄杀伐予夺么?”
燕重锦身形一动,毫无征兆地对准他拉开了弓!
“放、放肆!”春生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说过......我从来不是君子。”燕重锦一字一顿地道,“还望殿下记住自己的话,日后为君,莫忘初心。”言罢缓缓松弦,转身离去。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春生急惶惶地扑过去,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主子。
梁焓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中掀起了骇然巨浪。
是他......那个仇恨的眼神、熟悉的杀气,还有毫不迟疑射向自己的一箭......
梦里的将军,原来是燕重锦!
燕重锦走出靶场就后悔了。
自己怎会这般沉不住气,对一个懵懂孩童剑拔弩张?梁焓如今才十岁,虽比同龄人聪敏成熟,心性也还没定型。人性本善,赤子童言,不喜杀生未必是伪善做作,兴许就是发自肺腑的。
只是这一次,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褪去纯良,踏着冷铁与热血,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冷酷的帝王么?
午后明媚的阳光穿透薄云,像碎金般洒落在琉璃瓦上。燕重锦沿着长长的朱红宫墙缓缓前行,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从他踏入东宫那日起,燕家就被绑上了太子党的大船。倘若梁焓身死,无论与己有无关系,皇上也会株连燕家。就算侥幸逃过此劫,今后由廉王或庆王即位,燕家作为掌控江湖势力的太子旧翼,早晚会被当眼中钉拔除。
报仇雪恨固然重要,但这是他自己的事,绝不能因此牵连家人。何况于天下而言,梁焓的确比另两个王爷更适合做皇帝。所以当前最好的选择还是保太子上位,哪怕他一万个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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