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钟铭上前抱住弟弟,这个时候,一家人能做的就是相互安慰了。
希望他向来不够温暖的怀抱可以帮郞家熬过这阵子吧,毕竟在c市,他们是除了爷爷外彼此仅剩的家人了。
兄弟俩跟着医护人员把郞德文转移到了监控病房里。
老爷子现在浑身插着管子、连着器械,就算他之前再不喜欢被医院束缚住,也不得不老老实实住院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才是最渴望活着的。这种时候,什么自由什么享乐都比不上活下去来得重要。
肖扬和小风也醒过来,剩下龚管家依然靠坐在椅子上。
他年纪不比老爷子轻多少,这会儿累得睡熟了,没人愿意去打扰他。
四个年轻人在病房里站了会儿,老爷子昏迷着,他们就算有满肚子话,也只能这么干等着。
肖扬站在最边上,视线越过身前的郎钟锦,看着郞德文苍老的脸。
好像记忆中老人一直是这样子,十多年前就是一副老态,于是他们都忽略了衰老是死亡的前一步这个事实。
大部分时候,郞德文对他其实很好,甚至比对郎钟铭这个大孙子更和善。
虽然郞德文做一切都是奔着郞家的利益去的,但在肖扬最难捱的那段时间里,他恨过很多人,却无法恨这个老人。
不知为何,他看郞德文总觉得可怜。
一个有着巨大经商天赋和创造精神的人被庞大的家系硬生生打造成了为家族服务的机器,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这个人为郞家当了一辈子支柱,中年丧偶,老来儿媳和独子也走了,大孙子给家里惹出一堆破事,小孙子又不成器……
现如今,他躺在病床上艰难地靠器械维持呼吸时,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不甘心过,也没人知晓了。
人的身体本身和他们建起的文明一样脆弱,不论外表多宏伟壮观,内部也日复一日被微末小虫或是肉眼不可见的潮气侵蚀着。
等到要倾覆的那一日,倒塌几乎就是瞬间的事。
十月怀胎,多少个昼夜苦心养育,时间却总会把所有人都带向年迈,最终拖进坟墓里。
像郞德文这样的,在病床上还能残喘一阵子,但脊梁被岁月压弯时开始,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郞德文这辈子一直站在最顶端,俯瞰庸庸碌碌的人群,却也因此成了最寂寞的人。
过年了,他要准备一车礼物去送人,可又有谁会在他弥留之际来送送他?
肖扬以为自己可以冷眼旁观郞家人的生死,事到临头,他才觉得没那么轻松。
人生在世,太多牵扯和羁绊是说不清的,可能要等清晰地意识到不会再和这个人见面,本能的情绪才会流露出来。
一旁的郎钟铭和郎钟锦两兄弟抱在一起相互搀扶着,弟弟还在哭,哥哥就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臂,想借此提供一点勇气。
肖扬想,郎钟铭对这个弟弟是真的好。
外头雪越下越大,飘飘扬扬铺洒下一片白花。
郎钟锦再次自告奋勇留下陪爷爷,郎钟铭叫醒龚管家,几人暂时先回家休息。
回程的车里所有人都心里想着事情,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到了家。
下车时,郎钟铭才注意到肖扬通红的眼眶。
“你……哭了?”
肖扬一愣,默默摇了摇头。
一旁的小风难得没有对他显出敌意,反倒翻出纸巾递给他。肖扬神情一滞,颤着手接过。
进屋后,几人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各自回房休息。
肖扬想走,一转身就被郎钟铭握住了那只割伤的手,跟着身体一顿,停下脚步。
“还有事吗?”
肖扬问,声音干涩。
郎钟铭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抚着肖扬掌心的那道伤疤。
“我买的那些药……你也拿来试试,可能多用几种药效果更好些。”
肖扬答应,抽出手来回了卧室。
其实不用郎钟铭说,肖扬也不会再用郎钟锦给的那管了。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肖扬的房门轻轻关上,冷清的客厅里只剩郎钟铭孤零零站着。
因为爷爷突然发病,让他忍不住想到已故的父母。
他记得妈妈生弟弟时难产而死,那段时间里他真的很恨这个弟弟,甚至产生过把尚在襁褓里的婴儿丢掉的念头。
那时候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父亲出轨、肖扬向他表白、母亲难产、弟弟降生、爷爷偏疼……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被搅乱了。
在之前几天肖扬刚被他吼了句“恶心”,但当他心里难受的时候,肖扬依然回到他身边,安慰他。
是这个人开解他说“弟弟是骨肉至亲,是阿姨拼了命留下的……”,他才开始渐渐喜欢起郎钟锦来。
郎钟铭细想下来,自己所有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都是肖扬替他挡着,以一种接近“拯救”的姿势把他带回了正轨。
而肖扬自己……却被蹉跎了这么多年,连人带灵魂,都死死埋在了郞家这个大坑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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