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疑惑地看着他烧水,又亲自端过来给他泡脚。温暖的水让临清由衷叹了口气,沈絮问:“烫吗?凉吗?”
临清傻傻望着他,眼睛有些酸。
这呆子总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不懂人心,将人气到极致还一脸无辜,可是偶尔,却也能像现在这般心疼人。
就是这零星难得的温柔,叫他无限贪恋。
他趴在自己腿上,望着水里倒映出的一双盈盈泪目,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吃再多苦,能换这呆子偶尔的关心,就值了。
他不祈求沈絮会接纳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临清已经满足。
吃过午饭,沈絮打算去看望崔恪。临清捡了几样东西,同他一起出了门。
田间嬉戏的儿童远远看见沈絮,便大声喊:“夫子好!”
沈絮微笑,挥手致意。
又有村人躬身劳作于田间,抬起头对二人打招呼:“沈夫子,小公子。”
绿意渐染,浅浅短短的嫩芽将这群山环绕的村落勾勒得生意盎然,南归的燕子啁啾,划过天际的剪影彷如碧洗幕布上的一抹丹青,举目四望,每一处都仿似浑然天成的山水画,移步换景,目不暇接。
沈絮诗兴大发,禁不住做了一首七言,又非要教临清念书。一路二人一句一合,好一副陌上少年游。
行至崔恪家,崔恪正在院中伤春,见二人来,颔首相迎。
沈絮见过礼,向临清介绍道:“临清,这位是崔先生。”
临清恭敬道:“见过崔先生。”
崔恪今日精神尚可,人也和气了许多,微笑道:“小公子生得秀气,在这乡野吃苦了。”
临清受宠若惊,忙道:“不吃苦不吃苦,这里山清水秀,邻里和睦,临清很喜欢。”见沈絮微扬下巴示意,便将手里的东西送过去,“一些薄礼,不成敬意。”
崔恪笑了笑,“不必如此客气,人来看我就已到了心意。”
这小院虽久未打理,却不失雅致,又处高地,俯瞰而去,整个村子的景色尽收眼底,大有坐拥山水之感。
三人便在院中坐了,崔恪要泡茶,临清接过手,崔恪笑笑,也不同他计较些虚礼。
临清烧好水,泡了三杯清茶,端到院中石桌上。听崔恪与沈絮聊了一会儿诗词,自觉插不进话,便起身四下巡赏,见院里长了杂草,便默不啃声蹲在一边拔草去了。
崔恪远远望一眼临清,对沈絮笑道:“你真得了个宝。”
临清不自矜不自恃,帮崔恪拔草亦不是为了讨好对方,权当顺手之举,这样平易可亲的性格在崔恪看来确实难能可贵。
沈絮品一口茶,叹道:“可惜性子太敏感,自己总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
崔恪笑道:“妻妾散尽,他还愿随你,对你真道情真意切。只不过,我从不曾知沈公子也喜南风。”
沈絮赧然道:“此时说来话长,我同他并非断袖之谊,只是阴差阳错,便被村人误会了。攸攸众口,索性随他们传去了。”
崔恪但笑不语。
沈絮道:“先生之前所托之事,墨怀尚无眉目,还请见谅。”
崔恪轻叹一声,“是我强求了,阿册既要走,便会叫所有人都寻不着。沈丹墀如今重罪加身,即算寻到淮册,也不会留下痕迹叫人发现二人踪迹。我病糊涂了,才会苛求你替我寻找一二。”
沈絮道:“既然朝廷还未找到人,想必他们此刻是平安的。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再见到,先生莫要伤怀”。
崔恪叹笑,“你说的是。”顿了一顿,又道:“你如今家财散尽,倒也不失为幸事。君心难测,沈家与太极宫的关系千丝万缕,坐拥富贵,却如履薄冰,倒不如离了纷杂来得安心。”
沈絮的目光探向远处,良久才轻声道:“晚生心中尚未平静。”
他以“晚生”自称,即是想请崔恪指点一二。
崔恪看他面露忧伤,温声道:“你年少得志,自有宏图待展,屈居乡野,心中难免不甘。”
沈絮喟叹,眼里爬上一丝迷茫,“从前富贵盈门,仿佛过眼云烟,来这陆山村已有一月有余,可我每一日都似浮于云上,不得落地。我未想过这一世应当如何,可却也……为老死山中自哀甚矣。”
眼波流转,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从脑海划过,粉饰太平的日子,他不知自己抓住了什么,迷雾重重的将来,他不知自己能抓住什么。
看着临清每日炊米劳作,仿佛已然适应这里的生活,反观自身,却如离群之雁,久久不得低下脖颈。
沈絮心下一片茫然,不知此后将会如何,应当如何。
崔恪拿起茶壶,缓缓往沈絮杯中注水。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虽是感怀生死无常之句,却也不违景时。人生无常,顺应而为方是正理,”
沈絮怔然相望。
崔恪不再多言,将茶杯推至沈絮面前。
沈絮望着清茶悠悠,心里涌起万般感悟,白云苍狗,汲汲营营,人之一生短短数十载,转瞬即逝,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世事无常,是否该放下过往云烟,珍惜眼前所有,沈絮心中无限茫然。
临清将院里整得差不多,拍拍手站起来,只觉腰酸背痛。取了水洗了手,回到院里,沈絮正与崔恪说着学堂之事。
见临清站在那,崔恪冲他招招手,“好孩子,辛苦你了,过来喝口水。”
临清确也口渴了,过来坐了,沈絮给他倒了杯水,临清喝了,望了望崔恪,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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