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娘满面惊惶地站起来,问徐福:“先生,这大水……会退吗?”
徐福认出来那大娘是之前在他跟前算过卦的,或许是她茫然无措,不知该求谁才有用,于是最后便找到了徐福这里来。
徐福呼出一口气,见众人都盯着他。
他们的目光各异,有强作镇定的,有惊慌不已的,有悲戚绝望的,有紧张期待的……
徐福喉咙堵了堵。
其实他算不出来了。
在城中街头摆摊早已经耗了他不少的力气,卜卦将就一个“心”,不仅要求心诚,还要心静。他如今或许是心诚的,但他的心却很难再静下来。更何况,多次卜卦,难得所求。他已经提前消耗了太多的分量,之后再算,便不一定管用了。
他不能算,但他却不能不开口,正如李冰所说,如今他就好比代替李冰成为了众人心中的支柱,他们紧紧攥住他这棵救命稻草,若是他什么也不说,那些人必然更加惶然难安。
“……会退,必然会退。”
无论多大的洪水,总是会退的,这是必然的。
又有小姑娘忍不住怯怯地问道:“那……何时会退呀?”
徐福当然不清楚,但他还是开口道:“很快的。”他一咬牙,心中百般纠结无人知晓,众人只能瞧见他淡然的模样,听见他平淡无波、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明日日落之前。”
众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只有徐福知道,此刻他心中丝毫没有放松。
桑中看着徐福越来越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不由从包袱中取出来唯一没打湿的袍子,罩在徐福的身上,问道:“先生可要休息上一会儿?”
此时谁还睡得着?
徐福原本有些不耐烦,但他突然间又顿住了。
不,越是众人都在焦灼难安的时候,他便越是应该放轻松,用自己安逸的姿态来抚慰他们的情绪,如果大家都很着急烦躁,那这样的情绪无疑会传染到所有人的身上,届时哪怕大水涨不上来,他们自己也先将自己吓死了。
于是徐福微微思虑过后,便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柏舟眼疾手快往他身下垫了包袱,虽然包袱还有些湿,但总归比地上要干净一些。
桑中紧跟着在徐福身旁蹲下,于是自发地做了徐福的靠枕,徐福靠在桑中的背上,闭上了眼。
有人瞧见他如此放松的模样,心中也心安了不少。
而实际上呢,徐福紧紧攥着手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昏睡了过去,从此便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桑中微微转过头来,看见徐福脸上紧锁的眉头。
那张清冷又淡然的脸,竟然已经愁眉不展许久了。桑中忍不住小心地转过身子,抬手为徐福揉起额头来。
冰凉的手指贴上去的时候,徐福打了个哆嗦,不过一会儿之后,他便觉得疲乏缓解了一些,随后安心地享受了起来。
之前他瞧见的那灰色的线慢慢地涌动着近了,那是又一波大水席卷而来,前赴后继地拍打起浪花来。无一人能欣赏其中美丽,他们只看见那些波涛之下隐藏着的是杀机。
徐福紧攥的手掌慢慢松开了一些。
太累了……太累了……眼皮沉重地合上,他还是没能撑住,思绪慢慢地就飘远了,似乎他又一次来到了那梦中。
那波涛卷起形成的狰狞龙头对着他再一次张开大口,他又抓住了那只鼎,这一次,他没有再放手,而是拼了命地将那鼎抓住。
我便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福将那鼎举得近了一些……
·
咸阳宫
高大的殿门被推开,宫女微微躬腰俯首,道:“扶苏公子。”
扶苏自那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殿中模样,问道:“父王现在何处?”
宫女低着头道:“王上正在歇息呢,公子还请回去吧。”
扶苏抓了抓怀中的书简,径直走了进去。
重重帷帘之后,那床榻之上,隐约有个高大英武的身影,扶苏刚一走近,就见床榻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
嬴政重重地喘了口气,胸中一闪而过心悸的感觉,就如同那瞬间有一双大手狠狠摄取住了他的心。
察觉到有脚步声接近,嬴政目光一冷,朝那边看去。
扶苏被嬴政冰冷又锐利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哆嗦,小声叫道:“父王在想徐太卜吗?”
嬴政沉默了。
他心中有些烦躁。先前,他十分厌恶自己夜夜入梦都是受药物操控,但如今,他却难以令徐福入梦来,巨大的空虚感在胸腔中来回晃荡。
嬴政这才想起,徐福此去,已快有一月了。
“赵高!”嬴政脸色微沉,突然高声叫道。
赵高从门外快步进来,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他头上还蒙着一层薄汗,赵高跪地,唇色微微发白,道:“王上,急报,岷江发了大水!往蜀地淹去……”
前所未有的感觉袭上了嬴政的心头。
他的嗓子一瞬间被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是被谁一拳迎面揍了上来,半天都难以从那股情绪中抽离出来。
“……赵高,召昌平君前来。”嬴政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漠,带着属于秦王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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