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女神钟爱的子嗣自是美化故事的好手,在短短的路途中,俄耳浦斯暂且放下对阿多尼斯的担忧,将这段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妙趣横生,成功将惧于求见冥王而郁郁寡欢的爱妻逗得笑逐颜开。
在没有明暗交替、宽广而死寂的冥土上漫步的他们,跟诸多有形无质、目光空洞的幽魂擦肩而过,在心含戚戚的同时,也不由得庆幸寻回了挚爱的自己不会成为其中一员。
一路上他们竟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植物的阻拦:牡荆似通人性般落落大方地往上伸展,替衣衫褴褛的两人放了行;叶片锋利的草儿甘心弯下身躯,供他们伤痕累累的脚掌踩踏;河边的怪柳将垂髫收回,免得拦住他们的前路……
欧律狄刻走路微跛,因她的死是腿上被淬毒的尖牙所刻下的深印造成的,在亲眼见到这一幕后,她讶然地眨了眨眼睛,感叹:“哦天哪,这简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俄耳浦斯则在起初的诧异后,瞬间明白了会是谁的下令才有这等奇效,能让冷漠倨傲的植物们满心乐意地服从,除去那位神情冷淡,气息却比玫瑰释放的芳露更宜人的植物神外,再不会有这么心思细腻柔软,又真挚善良的了:“这定是阿多尼斯殿下的恩典。他的叮咛叫披着绿袄的追随者俯心悦诚服,飞禽走兽也俯首帖耳。这是他的翩翩风度,也是他的光辉美德。”
他并不知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植物神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目光雪亮地洞悉未来的神秘面纱下的奥妙真容。它们之所以会捏起鼻子默契地给为其放行,主要是为了打发他们速速得到结果远离此地,免得又去不识趣地烦扰俊美可亲的阿多尼斯。
心怀感激的夫妇继续走着,乐者娴熟地抚着精巧的七弦琴,哀婉的旋律回荡在无尽的混沌中,叫浑浑噩噩的善者忆起前生种种,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连生前无恶不作的罪人也心生怆然,被悔意蚕食;持着芦笙的宁芙自愧不如,甚至也陶醉其中,便沉默地退去,不来阻挠。
有惊无险地绕过审判的真理田园,呈现在眼前的是两条路,一条通往可怖的深渊绝境,一条则通往远离哀痛的极乐之所,他们做出的选择却是位于中间的恢宏殿所,那是万年不变的冥王居处。
“统治死之国度的尊贵陛下,请原谅我们的鲁莽——”
俄耳浦斯与浑身抖若筛糠的欧律狄刻一起跪下,手里仍抱着他珍视的琴,正犹豫着在诉求时是否要用乐声相和来博得同情时,一股熟悉的淡淡馨香像坠入浓稠墨汁中的一团白絮般鲜明清晰,钻入了他的鼻腔,他心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慢慢地抬起了头。
“阿……阿……”阿多尼斯!
预备出口的长篇大论,才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俄耳浦斯难以置信地大张着嘴,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历经阻难,千辛万苦地得到拜见冥府之主的允许后,竟会在奢华的王座旁看见旅伴那光华熠熠的面庞!
跟乐者的情绪激动不同的是,阿多尼斯始终低眉敛目,表现得仿佛素不相识。
哈迪斯不着痕迹地侧了侧目,飞速地瞥了熟手而立的植物神一眼,又将无波无澜但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放回了俄耳浦斯身上。后者一个激灵,忙收拾好被震得七晕八素的情绪,再顾不得探究阿多尼斯是如何成为冥王的从属神的,把握住这个难能可贵诉求机会继续道:“我们之所以冒昧前来,不是蓄意打扰亡者的安息,也非扰乱严明的秩序,而是想求得一个希望渺茫的恩赐。生机勃勃的大地只是短暂逗留的居所,无边的冥土才是最后栖息的归宿,是善得赏赐、恶得惩治的公正审判之所,我们心存敬意,绝不逃避。”
“然而因曾受爱神的眷顾,我与可怜的欧律狄刻激起了爱的火花,并对被洋溢的爱情征服一事心满意足,可她却在含香吐艳的妙龄被毒牙夺走了呼吸,提早归于冥府。我追随她的步锺来此,只想知道她原本该得的命运为何;她心地善良,不曾轻视一草一木的性命;她忠贞不渝,不曾背叛珍视的婚姻与爱情;她虔诚纯洁,谨归守举,对信奉的神祗毕恭毕敬,准时献上贡品;陛下啊,若她过早的离世是命运女神的口谕,那我脆弱的爱情是否也被下了邪恶的诅咒?”
这份鼓足了勇气的慷慨激昂的未能叫听者的神情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正当俄耳浦斯心生绝望,准备携着快瘫软在地的妻子离去时,冥帝不感兴趣地闭了闭眼,竟是允诺了:“可以。”
这人能力不过尔尔,口舌倒十成十地随了华而不实的奥林匹斯,相貌又不赏心悦目……
留着完全无用。
☆、第十三章
欢天喜地的乐师夫妇刚携手离去黑暗的雾霾覆盖峰峦的国度,一脸恹恹的诸神之王便与那冷容肃目的王后,乘坐由神使赫尔墨斯驾着的、经四匹神骏威武的雪白天马拉动的两轮马车,联袂而来。
尽管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貌合神离的事实早已不是秘密,但对尤善逢场作戏的雷霆之主而言,想扮演得蜜里调油也毫无困难。在亦敌亦友、存在不小竞争关系的兄长面前,他很乐意将这不够正面的一点掩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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