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母春玉娘在平康坊经营多年,从当年的都知娘子到如今的假母,其中艰辛自不必说,都可以写一部《我的奋斗》了。春玉娘一向自诩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慧眼识珠生财有道。可今日的生意,却委实让她有些迷惑。
要说这柳七娘,身材丰腴,珠圆玉润,难得的是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春玉娘先就有了两分满意。加上一双眼睛,不笑时幽深如潭,一笑,春风吹皱了潭面,一片波光盈盈,真是难得的漂亮。肤色么,也是白皙嫩滑,是美人的底子。
可是……春玉娘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柳七娘被银质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心里不住掂量,不知这面具底下,遮住的是什么,刺青?胎记?或者疤痕?当然,也可能什么都没有,确实是佳人难得,故弄玄虚抬高身价的把戏而已。
春玉娘将目光转至范十一郎脸上,范十一郎微笑着,如佛寺里的佛,都算得上宝相庄严了。
过犹不及,春玉娘反倒警惕起来。这范十一郎一向是个奸狡的,不然也做不了这一行,财迷心窍以次充好,做出了混账事也难说。不然好好地谁会把半张脸遮起来?
春玉娘思前想后,既怕要了人,结果却着了范十一郎的道,面具下是个丑女无盐。钱帛事小,传出去,于她的声名却是大有关系。可是若就这样让他们走人吧,万一是个绝色佳人,从眼皮底下放过却落入了别人家,这看走眼的名声担待不起不说,只怕生意也会大受影响。
这范十一郎虽然刁钻,不过是在钱帛上计较些,出这样的难题,倒还是第一次。春玉娘再是聪明过人,一时却也没了主意。
她皱着眉头望了柳七娘半日,那双眼睛不闪不避,倒是个有胆色的。她喜欢。可惜做她们这一行的,有胆色当然好,没有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身价高低的区别而已。但若只有胆色,却是万万不行的。
春玉娘突然回过神来,她是买方范十一郎是卖方,钱在她手中,主动权自然也该在她手中。这柳七娘喜欢戴面具是她的事,勘验货物却也是买卖成交的必要步骤。就好比上脂粉铺子买胭脂水粉,没听说装在匣子里,就不能打开看看成色闻闻味道的。近日真是被那人闹得头疼,竟糊涂至此了。
春玉娘缓步行至柳七娘面前,身前身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伸手就要去揭她的面具。柳七娘敏捷地往后退了两步,头微微一偏,春玉娘的手,便落了个空。
四目相投,柳七娘固然平静,春玉娘却也不着恼。她回身坐下,捧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转头对范十一郎笑道:“奴有一事,倒要请教十一郎。”
见她说得郑重,范十一郎也郑重地点了头:“玉娘请讲。”
“这牙口行,何时更改规矩了?”春玉娘抬起下巴指了指柳七娘。
刚才领着柳七娘进门时,范十一郎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因为他也没有见过柳七娘的本来面目。不但他,据他私下反复盘问掌柜娘子,掌柜娘子亦咬定没见过。他盘算良久,心一横,的确如“柳七娘”所说,这事儿若不成,于他并无损失。若成了,却可以大大地弥补他因真正的柳七娘短命造成的损失。有利无害的事儿,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要试上一试。
不过,看到现在,春玉娘虽没松口成交,但也没轰他出去,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见春玉娘发问,他并不忙着解释,只是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
春玉娘有些不悦,却也只是一笑:“奴比不得十一郎家,世代经营牙口行。不过在这平康坊经营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却也有些年头了。说起来,倒真是初次遇上这样的买卖。不看清楚明白便作交易,莫说长安,只怕全天下,也就十一郎一人敢这么想了。”她年纪虽已不轻,声音却是婉转柔媚,明明是质疑的话,听着却让人很是受用,“敢问二郎,可是闲得无聊,特地前来消遣奴的么?”
范十一郎连声道:“不敢,不敢。不过,玉娘想也知道,庸脂俗粉易得,佳人却是可遇不可求。这佳人么,总是有些脾气的。”他说得言之凿凿,意思再明白不过。
春玉娘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可遇不可求?能得二郎这句评价,实是难得,若真如此,倒是要恭喜二郎了。”话虽如此,仍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范十一郎还未回话,一旁的柳七娘,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这进京路上,我可没少听十一郎夸赞玉娘,说玉娘性子豪爽,慧眼独具,有胆有识,不拘一格,可算得上是女中豪杰风尘英雄。我心生仰慕,想着定要与玉娘好好结交结交。谁知道……”她又一笑,咽下了后面的话。
“七娘这话倒真是有趣儿。”春玉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结交?牙口行的商品而已,她看中了便交钱留人,谈何结交?不过,柳七娘这性子春玉娘喜欢,她最见不得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女子。“奴虽算不得什么人,不过脾气却有些古怪。要与奴结交不难,但仅凭一张嘴,却是万万不行的。”
柳七娘不慌不忙道:“玉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早已打听得清楚明白。玉娘若要看我的脸,我这便揭了这面具便是。我既然敢上玉娘家,莫非还怕玉娘看了去?只是,我这面具一揭,是倾国佳人,还是丑女无盐,便与玉娘无关了。借玉娘的话,我也是个脾气古怪的。我虽不敢自诩千里马,却也要寻一伯乐才肯随了她去。玉娘若只看重这层皮囊,与南曲其他家有何区别?我又何必非要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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