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微微侧着头立在她的左侧。
他穿着银白色缎面短袍, 下搭银白色紧身裤,这种光面织物一向以绚丽多彩的外观闻名。缎面遍布的雍容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而他脚下敞口的皮革短靴更能衬托出那双长腿的笔直和修长。
大概是出于中和这种华丽感的考虑,文卿选择了墨绿色的绒面腰封束腰,还有长及膝盖、在胸前用一枚鸽卵大小绿宝石胸针别起的斗篷。他的长发随意地从后方挽至右侧,蓬松地藏住了他的右耳,只在腰际末尾处用一根银白色丝带束起。
他专注凝视你的时候,那枚硕大的绿宝石也不比他的眼瞳闪亮。
但爱丽丝没有分给他一丁点视线,哪怕一丁点眼角的余光。
也是。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身高都不如文卿腿长, 还没有长大到会为英俊的少年面颊绯红的年纪。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 谁能比妈妈更重要呢?
更何况那是她刚刚离世的,在生前对她从来都不冷不热的妈妈。
她还是那身破旧却很干净的麻布衣裙,齐耳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无论坐卧她都那么平静和端庄, 但生前她站起来的时候却总是因为虚弱无力而不得不依靠着什么;现在她死了, 站得笔直,肩颈的弧度那么曼妙。
这个即使病到油尽灯枯形容枯槁, 在爱丽丝眼里依然美到无可附加的女人正冲爱丽丝笑,甚至在与她对视片刻后微微弯下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给予拥抱的姿势。
爱丽丝一下子就把她辛辛苦苦提了一路的水忘掉了。
她松开紧紧攥着木桶的手, 跌跌撞撞地转身跑向妈妈,如置身于梦中般脚步发飘。
数次她不是左脚绊住右脚就是右脚踩着左脚,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扑到地上。但每当她快摔倒的时候, 又总会有股奇异的力量托着她重新站起来,护送她奔向前方。
文卿眼睁睁看着爱丽丝从对他视若无睹到像头小牛犊一样莽莽撞撞地冲过来,虽然闹不明白情况,还是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双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爱丽丝越往他面前冲速度越慢,由跑到走,最后索性在距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停住了。
她看上去十分拘谨,双手紧张地贴着围在她腰上的破旧麻布,望向他的眼神既憧憬又躲闪。
文卿一头雾水,一边想这是怎么回事,一边回以茫然却坚定的笑容。
爱丽丝又看见了妈妈的笑。
妈妈已经死了,她亲手埋下去的。一个已入土的死人不可能站在她面前,更不可能冲她笑和给她拥抱。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靠近这个“妈妈”,却又情不自禁地仔细打量对方的表情。她年幼的心忍受着钝刀剖心的煎熬:毕竟拒绝接近你所深爱的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啊。
“妈妈”还在笑,她的笑容愈发疑惑,仿佛在奇怪爱丽丝为什么没有过来拥抱她。
半晌,她垂下手臂,仿佛放弃了这个未竟的拥抱。
踌躇着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的爱丽丝立刻急了,人一着急起来就理智全无,爱丽丝也一样,她把顾虑和疑惑都忘得干干净净,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头栽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用双臂牢牢锁住了她。
——和她想象过的一模一样。这个怀抱那么温暖和有力。
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温暖和有力。
她紧紧地贴着妈妈的怀抱,妈妈也和她一样紧紧地贴着她。她把下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而妈妈的头发簇拥在她的眼前和鼻尖,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那是属于妈妈的味道,馥郁却又不使人头昏脑涨,像是某种花香。
爱丽丝将头深深埋进妈妈的怀抱,贪婪地汲取着香气,就像沙漠里的植物长出很深很广的根去汲取水分。
她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中激动得瑟瑟发抖,又想哭又想笑,千万种情绪推挤在心头,拥堵在舌尖,委屈、愤怒、悲哀、疼痛……可就像一切冰川的棱角都在春天融化,她的苦痛也在这个怀抱里融化了,只剩下全然的欢喜和幸福。
“妈妈。”她终于哽咽着说。
爱丽丝这边喊得坦然,文卿听这话却被吓得浑身一震:什么妈妈?什么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还在他怀里,他的手臂从她**的脊背环绕过去,把手指轻轻搭在小姑娘的肩头和腰侧。这具小小的身体盈盈不堪一握,不知是沾染了露水还是在体力活里流了汗,文卿只觉指尖下的皮肤又湿又凉。
在这关头,他还有心思想这小姑娘抱起来跟抱着一落水狗没多大区别,都是狼狈而且瑟缩的模样,都是又想狠狠钻进你的怀里,又想马上逃开你的臂膀。
“嗯?”这想法令文卿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应了小姑娘的呼唤。
……虽然被叫“妈妈”挺奇怪,可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撸猫一样撸小姑娘的背,自己也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妈妈”。
妈妈。
这个词承载着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在最艰难的处境里感到有所依托,只是在心里默念,都会觉得心底淌过暖流。
不过这会儿没有。这会儿文卿心口淌过暖流是因为小姑娘眼泪水糊上面了。
“你多久走啊妈妈?”她在他胸口闷闷地问,“你是回来看我的吗?我都还好,今早还打水呢。”
文卿心说难道这是个弃儿?不过怎么说呢,她被抛弃完全不让人意外。
而且到底为什么叫他妈妈啊。他长得这么好看,根本就不是那种在街上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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