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坐在媒体席上,本来想要听国骂大荟萃,但记者们都忙着现场出稿, 气氛如同期末考场,搞得她很想亲口骂两句。我笑,上下打量小周,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也仅此而已。
我以为会看到简陋的郊区小屋,到了小汤山才愣住,她住在这里的别墅区,背后青山,房前白水。
小周没有进来坐,她也没邀请。他们在门口点头告别,然后小周从北六环跋山涉水地回城里。
“他在追你?”我边进门边问。 “应该是吧。”
房子的陈设不错,大桌大椅,毫不局促;没有壁纸,也没有水晶吊灯;客厅里一只白色陶罐装着大把的麦穗。主人品味还好。 阳台上有绿萝和海棠,书房门口贴着一对楹联,是陈白露飘逸的楷书:“你是过客,花是主人。”
我不知道她还有这栋别墅,以为她父亲那间小小的两居室是仅有的房产。
“这是问朋友借的。”她笑。“我哪里还有什么房产呀。” 能随时借到这样好的一栋别墅,交情也算好了,但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这位朋友。 “你不认识。是薛先生。” “哪个薛先生?”
她抿嘴笑:“在澳门,被我用九位数的银行卡吓走的。” 我想起来了。“所以这一借房子,马脚全露了。” “他给我面子,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三环上有一间三居室,四环上有一间库房,六环上有一栋别墅,按面积算,库房最大,不过像你这样卡里有九位数的人,肯定非别墅不住了。’”
“他这样说?” “是。” “这人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我闭着眼也能知道,他认定了我是个二奶,这次一定以为我和‘老板’闹掰了,无家可归。”
“这样说来,他很快要来打你的主意。”
“我也这样想,但我搬来——快有三个月了吧?什么事也没有,好像他立刻把这件事忘掉了。”
我们边说话边在厨房转悠,熬了一锅米粥,煎了单面煎蛋。
“su up.”陈白露边在煎蛋上撒盐边说。“我很喜欢这个词。” 她抿嘴笑。
“现在做些什么?” “工作吗?没有什么工作……就是读读书,去郊外走走。” “收入呢?” “教几个小孩学英语,解闷而已,收一点点钱。” “他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我不知道。” “他是北京人吗?” 又耸肩。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借房子住。
我扔下煎蛋,推开窗子,热气成股地扑到脸上来。窗外蝉鸣很躁, 大团大团的树叶挨挨挤挤,深绿挨着浅绿。最近的邻居在三十米外。我猜方圆一百米内,也许不超过十个人。我也是独居惯了的,但是在人烟密集的城区里。如果自己住在这种地方,一定会怕得夜夜失眠。
“放心,人啊鬼啊,我什么都不怕。” “哪有鬼,叫出来我看。” “你不相信?这就是一间鬼屋。”她抿嘴一笑。 我大笑。
她眼睛一瞪:“你忘了,我能感知到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能忘。有一年,我们一同去上海看演唱会,住同一间标间。我洗过澡,见她坐在床边发愣,说:“房间里有很大的怨气。”我说她胡说, 她坚持说自己能感觉到,种种描述,令我头皮发麻。我要问前台换房, 她说:“就算孟姜女和窦娥都死在这房间里,能怎样?睡!有本事今夜来找我,一手一个都拧死。”
我还笑:“人家本来就是死的。” 当天夜里,我梦到了两个面目雪白的女人对着我的床哭,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四只黑洞洞的眼眶里涌出来,积满整个房间,慢慢快要漫到床沿。我一身大汗,大叫着醒来,见陈白露安稳合目睡得正香。我气个半死,第二天跟同去演唱会的上海同学复述这件事, 同学大惊,说那家酒店刚刚出了凶杀案,是一对读大三的女同性恋,一个杀死了另一个,然后又自杀。
从此我对陈白露的“感知”深信不疑。 这次她又这样说,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她大笑:“你吓成这样!” 我悚然看看四周,窗明几净,褐色地板光泽温润。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是凶宅?所以才大方借给你?”
“不是。”她起身开柜子,柜子里一本小小的相簿,一眼看去就知道有年头。
“你看。”她翻给我看,戴着墨镜的少年,对着镜头愤怒地龇牙;穿一身牛仔装的青年,举着一只龙虾大笑。
“是薛某?”
“是。这所房子是他八年前买下的,一直没有住。空了这么多年,又在荒郊野外,那些柳树精啊,牵牛花精啊,野兔子精啊,就都来这里安了家。”
我心里的惊惧一扫而空,原来她是在说笑。我大笑起来。 然后她翻动相册,指着一张照片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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