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据杨宽说,薛先生当时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如我们所估计,他的车在京津高速上熄了火,他在水面淹过车顶之前打开车门走出来, 避免了一场惨剧。他和逃出来的人们站在大巴车顶上熬到天亮,手机和钱都冲走了。早上积水消退以后,他走了十几公里,用西装外套跟村民换了一顿饭,然后搭车回了北京。
~5~
我几乎两天两夜没合眼,昏天黑地地补着睡眠,我梦见一间大房子, 灯光明亮、墙壁厚实,我的父母都还年轻,系着红绳的水仙花在白瓷盆里盛放;我梦到许许多多无聊的琐事,比如踩着小板凳擀饺子皮,往磕破了的膝盖上涂紫药水,偷里装一盒火柴烧柳絮 , 在大花坛前吃串红里的蜜汁……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多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早在骑在我爸脖子上嚼大白兔奶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梦。
杨宽说:“薛先生请我们过去。” “不去。”我不想见到陈白露。 杨宽叹口气:“我和薛先生的司机在你楼下。” 我拉开车门,杨宽和我一样一脸睡眠不足的疲惫。 “她总是需要你,也总是需要我。”我赌气说。 “惯出来的。”杨宽第一次没有站在陈白露那边,顺着我说。 “好大的脾气,好尊贵的架子。当年的程雪粟也没有这样过,路雯珊也没有。”我顾不得胖司机在支愣着耳朵听,一口气说出来。 我以为我们要去薛先生家,但车子停在了陈白露的公寓楼下。我有些诧异,薛先生劫后余生,难道陈白露不应该陪在他身边吗? 推开门,我和杨宽都呆住了:酒气熏天,浓重的烟味呛得我直咳嗽,一浪接一浪的说笑声从客厅里传出来,音箱里似乎放着一支爵士,被大呼小叫的加码声不时地盖过——陈白露竟然在这里开了一个赌局。
我们瞠目看着这群半醉的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想必是陈白露新结交的朋友。陈白露穿着一件白底绣樱花的睡袍,露着光滑的胸脯和手臂,天,她手背上的浮肿还没消呢,现在就推了一把筹码上去,然后迅速输掉了。除了陈白露,每个人手上都夹着一支粗壮的雪茄,那是薛先生送给陈白露的。她在烟雾里开怀地笑着,又止不住地咳嗽,不时抽出一张纸巾捂住裂了口的嘴唇。
他们不知道她有肺炎吗? 就算他们不知道,她自己也不在意吗? 对面的书房门开了一条缝,我和杨宽看到薛先生露出半张脸。我们走进去,他站在书架前,脸上胡子拉碴,也许是光线的缘故,我感觉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桌上一大杯水里泡腾片正飞快地冒着气泡。
“您还好?”我问。 “有一点儿感冒,没有关系。”薛先生说,声音嘶哑。 杨宽指指外面的狼藉—— “她故意气我的。”薛先生说,“她生我的气。”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气你活着回来吗?” “一个小姑娘,我在天津的朋友,知道下雨的时候我正在赶回北京的路上,打不通我的电话,很是担心。今天早上她找到我家来,正好撞见陈白露。”
我和杨宽站了一会儿,慢慢想通了原委。薛先生当然不止陈白露一个女朋友。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朋友。
薛先生站在落地灯旁,有一点儿无助地看着我们,他的背微微地驮着,额头上有一点儿皱纹。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许多人的父亲,平日里精明强干,昂贵的西装和炙人的权势能使人忽略掉他们的年龄;可是在生病和受了责难的时候,总是无法掩饰地显露出老态来。
“她一直是知道的。所以我没有预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薛先生说。
我们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这沙发是我陪陈白露选的,米白色的罩子,豆绿色的棉垫,清新柔软。 “她要和我分手。我以为她是赌气,和她确认了好几遍,可她说什么也要走。我没有挽留女人的习惯,二十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但是我挽留了她,海小姐,你懂吗?”他从灯光里抬起眼睛看着我。
“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她。” 他摇头:“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的感情不像你们一样浓烈,把爱和恨都分得很清楚。你们只知道爱恨,不知道缘分,到了我这个年纪,感情是很淡薄的东西,倒是缘分看得更重了。我不愿放她走,是不忍心看着她毁了,你们认识她比我久,想必懂我的意思 ——如果某一天她为了生存,变成了她现在鄙视的那种女孩;如果有一天我在风月场遇上她,我不能原谅自己当初放弃她。”
“趁我还有钱一天,就养着她一天,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我没想到她这么骄傲,她默许我有别的女人,但挑明了摆在她面前,她就不肯妥协。我真是没见过这么倔的姑娘!我许诺给她很多东西,但我开出的价码越高,她就越愤怒,她说我想买下她的青春,如果想挽留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她出来工作,海小姐,我——”
我微微摇着头。 杨宽突然开口:“她要工作?” “对,我当然同意,我本来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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