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将他比喻为超级计算机。
波旬不喜欢这个比喻:“所以理想国的人,由类人猿,进化到人,再进化到机器,不断向更高等进化?”
“不,人使用机器,不会被它主宰或取代。”
波旬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程千仞想了想:“我不知道。”
我已经来到这里,西出阳关无故人,故国也不再有。
波旬道:“从出生到死亡,为了适应所谓‘科技社会’而拼命奔跑,这比起人,更像某种工具。”
程千仞:“一位先贤曾说,‘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但我不这么认为。”
波旬笑笑:“任何征服天地得到的胜利,必将遭到天地的报复。我和它打交道这么多年,虽然它有许多规则限制我,但我从未把它看做敌人。不是敌人,就不能讲征服,要讲交情,讲平等。”
程千仞看看天色:“今天该结束了。请顾雪绛更上一层楼。”
他的叙述中,没有涉及任何科技异化的忧虑,魔王却提出类似问题。
程千仞隐隐意识到,对方与他想象中不一样,更加敬畏天道,敬畏宇宙。
波旬张开双翼,飞向高空,敲了敲黑塔楼梯边的窗户,通知登塔的可怜人。以往这个时候,他会穿过云层,继续向上飞,回到塔顶找林渡之,但今夜不一样。
他又出现在茶席。程千仞已走出菩提树遮蔽,抬头仰望星空。
夜风呼啸,天似穹庐。
一条横跨数百里的光幔,像轻纱像飘带,瑰丽色彩变幻,在漫天星云间缓慢浮游。这等景色,只有极高寒的雪域可以清楚看到。波旬问:“你在想什么?”
程千仞:“想这个世界。”
波旬顺着他目光望去:“灵气带。”
“什么?”
“如果你有足够的真元,不停向高空飞去,会渐渐感受到压力。那是一层灵气屏障,像一只扣下的碗。灵气极度浓郁,几乎化为实体,便显现出斑斓色彩……”
程千仞怔怔听着。
“你若修得真仙,试图破碎虚空,或许就要突破这层灵气屏障,但我不行,它与我魔息相斥,使我肉身无法穿行。如果舍下这具法身……”
波旬没再说下去。程千仞敏锐地想到某些非同寻常的事。
灵气与魔息相斥,这是常识。比如顾雪绛体内两者兼有,便使其苦不堪言。但支撑这个世界的基石,头顶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不是魔息。修行者吸收灵气修行,死后体内灵气重回天地,完成一个循环。魔族死后,难道魔息没有重回天地?它们去了哪里?
他看着波旬的面容,想起魔族对魔王极端的信仰,大军在白雪关的祈祷仪式。第一次感受到雪域寒冷,遍体生凉。
波旬一张少年脸,被夜空无比瑰丽的光幔照亮:“就是你认为的那样。”
程千仞:“原来如此。”
他是魔族生来力量的源头,也是魔族死后力量的归处。他即魔族天地。
程千仞白天与魔王对谈,晚上在菩提树下打坐,面对星空进行思考。
这几天他思考过的问题,比过去几十年总和都要多。同时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机,好像星空化作一只冷漠的巨眼,时刻俯瞰着他。
后世记载中改变人族命运、整个天下命运的谈话,其实并不如何庄重严肃。有时它乏味无趣,有时充满低级冷笑话。
时至第八日黎明。程千仞与波旬很难继续遵守原先的日落提问规则。
魔王生而伟大,是一个种族的力量之源。程千仞生而普通,一路攀爬才站在高处。
截然不同的两者,即使同坐茶席,也注定产生分歧。他们对故事中理想国持有不同态度,对这个世界里,天道意志的感悟也各不相同。
天气并非日日晴朗,今天没有朝阳。厚重铅云下,星星点点的碎雪飘飞。
一场争执之后,程千仞道:
“我每天夜里,会想今天该讲什么,你会如何提问,我要如何作答。但在那之前,很多无关紧要的想法,会不可控制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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