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凰日渐瘦削冷硬的脸,似叹息又好像在哭泣:“你这孩子……生得这般俊俏,却是那么狠的心——这到底是像谁呢?”
元凰被这句话生生刺痛,猛然转开脸去,让长孙太后无依托的手在空中滑落下来:“自然是像我的父亲。”
太后蓦然变了脸色:“胡说什么。先皇若在,怎会让你行此不义之事。”
元凰眼看藏不住惊惶的母亲,冷笑着接道:“先皇若在,怕是会责怪母后多些。——母后身上的檀香味道,还是那么好闻。”
长孙太后退后数歩,抽出帕子捏在手里:“凰儿……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朕偶然间从御医那里听说,母后常年使用一种叫香肌丸的滋补药物,是以肌肤白皙,常带檀香,从来不会显老。”元凰淡笑着:“朕还听说,此药丸源自汉代的赵氏姐妹。不过是药三分毒,赵飞燕是以胎死腹中……”
“无稽之谈!”他话音未落便被长孙太后厉声打断,用力搅着帕子,好像快要晕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低下头去,又抬起眼睛来看着元凰,声音颇为凄苦:“我十四岁入宫以来,不曾有负先皇……即便是有……也是被逼无奈。”
“哈,母后刚才还尽力维护三皇叔,现在倒把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元凰似乎被这一点激怒,不留情面地将太后尽力回避的事情全部揭穿。他审视着长孙太后,目光阴鸷如同魑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被他吓到,骇然惊呼一声“凰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看时,元凰的目光又化为一派温和,好像骤雨初歇的乍晴:“母后还有何事?”
“我,”太后颓然坐倒:“近来宫里不太平……哀家想要出宫散心。”
十一 素缟
其后几天里,北嵎禁军倾城而出,将皇城周围可能藏人的山丘野涧好像用篦子梳头似的细细盘查了一遍,只盼能找到北辰胤逃匿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悬赏金额一再提高,惹得胆大百姓都跃跃欲试。有人贪图富贵,自然也便有人造谣撞骗,城里隔三差五便能听说北辰胤的行踪,或是改名换姓,或是坠崖身亡,或是投奔中原,更有说是流亡边关招募四族,不日便要攻陷皇都。偶有几人说的在情在理,刑部拿捏不准,报来元凰裁断。元凰如听书一样听完整段故事,末了只问一句人在何处,而后缓缓冷凝了神色:“是生是死,若是见不着他,朕谁的话也不信。”
北辰胤去后,北辰望暂代其职接管内务;长孙佑达等人加封了官爵宅地;三教罪人不知又去哪里传道收徒。朝中各项事务依旧井然有序,只是每日上朝时候更多了几份沉闷死气——撇开元凰身世不谈,北辰胤平乱有功,未及封赏便遭杀身之祸,以囚徒之道以待功臣,北嵎立国以来闻所未闻。不仅北辰望同长孙氏族人频频自省,朝中他人亦是噤若寒蝉。元凰顾不上打探朝臣们的盘算,一面忙着协助玉阶飞转移龙脉,一面派兵着手迁都前的准备。天锡王府收罗的一众门客,有的投诚保命,有的自戕殉主,也有的身手了得,趁夜出逃不知所终。元凰由得他们,不曾加强守备,白日上朝一派死寂,他也浑不在意,退朝时候转身回望大殿一角,才突然记起那个人可能已经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曝尸荒野。这时候无所依傍的怅然心情便会潮水一样慢慢涌过,淹没心口,一直漫出他的眼睛。那种感觉谈不上疼痛,只是觉得虚无,好像靠在石上做完一场大梦,醒来不知人在何处,只有身下枕着的冷硬冰凉才是唯一能够确定的真实。他尝试着改掉长久以来的回望习惯,却总在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的同时,更清晰地意识到太和殿上再也无法填补的空缺。
政务处理完毕之后元凰习惯前去天牢探望被擒的富山高。开始时他想方设法要让富山高吐出背后主谋,屡次用刑无果之后,同富山高之间的持久较量已成为一种单纯享受。他走进阴暗牢房,很多时候并不用刑,只隔着铁杆冷冷望着囚徒,注意到富山高□双足上的溃烂已经蔓延到脚踝。富山高最初会随便报几个人名搪塞,后来转为沉默,现在则是反复哀求元凰赐他一死,称说他的主人戴着雪白手套,从来只从轿中递出书信,不曾现过真容。元凰相信富山高没有说谎,却不想就此给予痛快了断,他常常觉得如果富山高没有派来月吟荷,那么现今的景况也许就会不同。——这种想法虽然自欺欺人显得可笑,却能给他带来无处寻觅的慰藉温暖。他曾想过将夜媚毡取出再试一次,犹豫良久之后放弃了打算,本能地觉得夜媚毡提供的梦境里头,会有北辰胤的身影。
那段日子里时间过的很慢,以致于元凰能有耐心在夜里细数昙花花瓣一层层的绽放,而后再目睹它一寸寸地凋零,抬头却见月亮还挂在原先的位置,纹丝不动。他以太后散心未归为由,取消了中秋例行的宫宴,却再三强调不可省去象征北嵎昌繁盛世的烟花表演。中秋夜里天气出奇晴朗,满月银镜一样悬在头顶,甚至可以看清里面伐桂的吴刚。元凰孤身来到东宫后院想再看一次映上水面的烟火,却失望地发现自他登基以后东宫疏于打理,池水已不复往昔的明净流澈,粘稠水面上结生起断断续续的绿苔,倒影不出天空。元凰弯下身子,就着月光在草地上四处摸索,随手抓起一截树枝攥在手里,走去池边胡乱搅和一气,弄碎了浮萍青苔,露出一汪小小的水洼,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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