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说话时候一直低着脑袋,语速很快,不敢稍有停顿,也不敢去看北辰胤的眼神表情,生怕抬头一下,就再没有勇气继续开口。
在他身后的将领们跪着等他一气说完,趁着北辰胤还未出声反应,再次齐声告道:“我等但愿战死沙场,不愿困死城中!”
北辰胤看他们一眼,挥手轻声道:“你们先起来吧”,低头沉思着,没有多说什么。待诸将起身之后,他才语气平静地询问夜非道:“你方才说,敌军蚁附太多,城楼上守不住?”
“是。”夜非清晰简短地答道:“弓箭手都已尽数调上。”
“哦”。北辰胤听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顾自走入房内,留下一干错愕将领立在中庭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他回转出来,左手上赫然多了苍龙弓。他走到夜非面前,不提出城迎敌之事,只淡淡留下一句:“我上城楼”,转身便走。夜非万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大惊失色追上前去,紧声告道:“王爷不可。”
北辰胤微微侧过脸去不理会他,径自往城楼梯道前行,夜非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抢先跨前一步,横拦在北辰胤的面前哑声道:“王爷切不可以身犯险!”
北辰胤被他拦住并不恼怒,反是停下脚步,抬起头来静静直视着他,耐心等他让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其余将领此时三三两两地追赶上来,默契地站成一圈,将北辰胤围在中间,脸上的神色竟比方才请求出战时候更为慌乱几分,人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北辰胤沉默片刻,见众人没有让开的意思,轻轻抬手让夜非退到一边。夜非望望周围的同僚,犹豫再三,低头侧跨一步到了北辰胤的身后。北辰胤这才回转身来面向他们,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平心静气地问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便替我守住城门。待我身死之后,是进是退,是战是降,都由你们自行裁度。——如此,可能办到?”
“王爷……”
“可能办到?”
“……”。北辰胤听不到诸将回答,权当他们默认了这纸生死契约。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过身去,步履从容地登上了梯道。
为国捐躯,他死而无憾,今日守住这座城,便是守住了祖宗基业,守住了万千百姓,守住了朝中爱子——早在当殿滴血的那一天,众目睽睽之下,北辰胤的血里溶入了元凰,也就从此把生命交给了殿上孩子和他的锦绣江山,无所后悔,亦从无埋怨。随着阶梯的高升,他的视野逐渐开阔,等到他先前俯视了无数次的西佛国版图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他也清楚听到了坠楼士兵的惨厉哀嚎,以及城底敌军见到他身影时候的兴奋骚乱,如同溅上滚烫锅底的水渍一般,瞬间蒸腾而起。
城头上的风很冷,却是难得的阳光明媚。北辰胤将万里晴川尽收眼底,好像他书房屏风上镶嵌着的工笔山水。他一眼望见楚王孙跨在一匹乌蹄雪马上白须飘飘、傲立中军;擒着苍龙弓的左手蓦然紧缩,一时间寒痛入腑。他垂下眼睛,以一种精准而缓慢的姿势将弓架起,知道楚王孙也一定看到了他。
他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元凰。
倘若元凰此时就在身边,那该是何等完满。能与那个青年并肩作战同心杀敌,兵戈交接间于漫天沙尘之中相视一笑,便是只得一次,终究不负苍茫此生。——这是北辰胤将注意力全部移回战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恍惚而过,转瞬便在金银双掌的宏大掌气间消失无形。
留在城楼下的夜非注视着北辰胤披风的最后一角倏然消失在梯道拐弯,又站了一会儿,才狠狠一跺脚回过身来,看到方才围做一圈的同袍已慢慢各自散开。他愣在当地正要发话,夜鸮部队统领之一雁非青顿住脚步,见鬼似的回头看他,大声喝道:“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一道守城门去!”
狄率军离开留城驰援西佛国之际,曾派人将这一消息传回赤城,此后一两天内边境再无题本上奏。元凰在朝上只简单提及派军增援一事,并未详加解释,百官也不敢多问。待到第三天上,依旧没有军情报来,元凰故意忽视了朝中涌动的不安,结束早朝之后径直回了书房。到了下午时分,江仲逸入宫求见,照例绝口不提边关战事,笼统讲了些农人春耕情况,连同各省统计的寒冻灾情一并报上。他说完正欲退下,意外听见元凰出声挽留道:“朕欲往邓公碑林,江相可有雅兴相就?”
“臣自当奉陪。”虽不明白元凰从何处得来的闲情逸致,皇帝的邀请江仲逸自然不敢推辞。元凰得到答复之后从椅上起身,轻说了一句“走吧”,率先走出了书房。江仲逸不敢耽搁,又不愿尾随太近,待元凰跨出三步之后才迈步跟上。
元凰口中的邓公,指得是元昭帝一朝的书法篆刻名家,完白山人邓石如。邓石如出生贫寒,少时便有书名,精通篆、楷、行、草,四体书法,皆臻化境;尤善以隶书入篆刻碑。其小篆以李斯为师,又采隶书之长,有别于前朝盛行之玉筋篆,自成一格开宗立派。书法线条圆涩厚重,飘逸开阔,有雄浑苍茫之势,更兼踔厉风发之态,时人称其为“四体皆精,国朝第一”,颇受元凰祖父元昭帝的推崇赏识。邓石如秉承家训,不入仕途,一生交游广阔,浪迹南北,甘以卖字为生,元昭帝数次招揽他入宫未果,愈发敬重喜爱,于是四处搜罗他的真迹收藏入宫,晚年时专程在御花园内修建了一条长廊,在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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