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天涯
苗疆气候温和,昼夜温差不如北嵎一般显著分明,只是在春天偶然会刮起大风,将窗外的明丽美景吹得花容失色——这便是北辰胤醒来之后,最初数日内所获得的苗地印象。他同元凰死别之际正值春意深浓,如今再世为人,又恰逢花红柳绿的大好时节,若非屋外园中不时飘来奇花异草的古怪芳香,他简直以为此时仍然身在北嵎,而那些被血池火海阻断了的零碎记忆片段,竟不过是昨日理政得暇,在王府书房中伏案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这时候屋外的竹木回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步点清晰而干脆,伴随着衣袖轻扫过栏杆的窸窣声响,仿佛要特意昭示出来人行踪似的,让北辰胤回过神来——受伤之后他的功体只剩一成不到,听觉自然也不如往常敏锐犀利,这是另一个人的体贴心意,故意放重了脚步不想让他受惊。他在榻上坐直了身体,听见脚步声音有片刻的踯躅。竹木的缝隙里漏进一片片切割整齐的纤薄阳光,在地上拼成立于门外之人的倒影,好像一帧静止的图片,长长延伸到他的床边。北辰胤又耐心候了一会儿,竹门开启时候特有的悠扬轻响便传入他的耳中,端着药碗的赤发青年如期而至,推门的瞬间仿佛在地上铺起一层透亮的金毯。
元凰进门后紧走几步,先将手中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然后回过身去把门仔细掩好,这才重新捧起汤药,匆匆扫了一眼北辰胤,又尴尬似的立刻移开了目光。他垂下眼睑,一味盯住手上,慢慢踱到北辰胤的身边,侧身坐在床尾,待汤药微凉不至烫手,才一言不发地将碗递上。北辰胤按照旧日习惯抬起左手去接,元凰却在他即将碰到碗口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碗平移了寸许,沉下脸来,语气颇有些冷硬:“你的左手刚刚接上不久,不能用力。”
北辰胤愣了一下,笑起来换作了右手。元凰将瓷碗交给他,却并没有就此移开自己的手,而是好像大人教导孩子端碗拿筷似的,张开五指覆住北辰胤的手背,稳稳托在碗底。北辰胤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到两只手一起将碗送至唇边,才对元凰说了句“没事了”。元凰依言放开手,注视着北辰胤将药慢慢饮尽,看到他端着药碗的右手仍不时有些轻颤,倒是不曾见到汤水溅出碗沿。等到药碗亮了底,元凰便从北辰胤手里接过空碗摆去桌上,回身递给他一方干净手巾,一面解释道:“这药若是混上清水,药效就大不如前——所以饮完之后,还是不要漱口的好。”
“我知道了。”北辰胤点点头,顿了片刻补充道:“这些话,第一天服药的时候你已经说过。”
“啊……说得是。”元凰胡乱应了一声,拿过北辰胤用完的手巾,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下意识地转开脸去,喃喃自语道:“你……还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吧。”他说完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想要用窗外的欣欣春景来抵挡住突如其来的沮丧情绪,但只徒劳地见到因为防风而紧闭着扇扇门窗:“我也不喜欢——可当时若非如此,就无法趁机吸收翳流教主的功体。”
“不会。”北辰胤看着元凰陌生的侧脸平静答道:“不管变成什么样的容貌,都还是凰儿。”
元凰听见了转头对他笑笑,没有说话,狭长斜挑的凤眼因为这个表情而带了几分暖意,却依然抹不去与生俱来的凌厉倨傲。北辰胤觉得这份稍带羞赧抱歉的神情似曾相识,毫不费力地从眼前苍白冷峻的面庞上寻到了旧日毓秀青年的影子,他于是再次微笑起来,不由想起自己从昏迷中苏醒之后,第一次见到元凰时的情景。
那时尚是早春时分,又或者正值冬日将尽,总之空气中还带着蚕丝一样的稀薄寒意,北辰胤所有的知觉都仅剩下左臂上灼伤般的炙人剧痛。他睁开眼睛便见到有人低垂着脸孔俯下身体,正全神贯注地在他的左肩缠上纱布。长时间的黑暗连同头脑的眩晕使他的视线模糊胶着,一时间看不清施救者近在咫尺的五官,只能分辨出垂落在枕上耳边的长发是毫不熟悉的诡异颜色。陌生人的手指一下下轻划过他的肩膀,指尖上带有山中清凉潭水般的寒涩滋味,透入层层纱布,同才抹上的伤药一起略微减轻了磨人的痛楚。艳红长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微弱起伏摇摆着,不时有几缕拂上北辰胤的口鼻,盖住他微启的双目,发丝间混杂着黯淡游走的药香,似乎是长期药材浸淫下的必然结果。这一片令人惊艳的金红好像北辰胤昏迷之前蒙住他双眼的颜色,让他蓦然想起生死未卜的元凰,原先空白的情绪一瞬间沸腾挣扎起来,只剩下常年养成的理智习惯提醒他不要轻易开口。为他包扎伤口的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醒转,专注的完成了手头工作之后,又将他凌乱的头发丝丝梳理整齐,而后长出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直起身来,目光无目的地飘荡在他的脸上,毫无防备地跌进他神志清明的眼眸里。
陌生人当时最先的反应,事后北辰胤每每想起都觉得哭笑不得——那人不是喜悦,不是欣慰,不是震惊,而是懵懵怔怔地同他对视了半晌,突然“啊”的一声反应过来疾速立起,在他来得及说话之前,飞快躲到了房中摆放的屏风后头。北辰胤惊诧之余,吃力地慢慢转过头去,看到屏风后的修长人影犹豫着进退两难,来回反复的动作就像一出被人牵扯着手脚的皮影戏。那人不说话,北辰胤也便顺势沉默着,方才用剩下的伤药绷带还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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