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经料到元凰的身世。她仓皇四顾,不知该如何应对,几乎想要起身逃出森然殿堂。
北辰禹在那一刻握住她的手腕,柔声叫道:“含荷……”
这两个字是如此的不经意,从而流露出一种久违的情怀,让长孙皇后回忆起新婚燕尔时候,那个柔情似水的少年皇子。她好像受惊似的坐直了身体,低头看向北辰禹,伸手抿了抿丈夫的鬓发。
“含荷……”北辰禹感到女人经过精心保养,春葱一样的手指擦过耳畔,想起远在城外那个永远和颜悦色的画师。渡香蝶的手指因为长年接触颜料的关系,微有些粗糙,还时常带有花草混合而成的染料气味。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听说了自己病笃的消息,可惜不能够见她最后一面。北辰禹想着爱人黯然神伤的情景,口中仍是对长孙皇后说话:“朕大限在即,只是放心不下凰儿——另立太子的事,再也休提了。凰儿是朕唯一的骨血,朕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他说得太急,止不住咳嗽起来。长孙皇后替他抹去嘴角的殷红,空悬着的心来不及放下,就被另一种更深的负罪感所取代——朕唯一的骨血,北辰禹对元凰如此珍视爱护,也许根本就下不了另立太子的决心。自己却居然怀疑他会对元凰不利,甚至纵容秋嬷嬷去向北辰胤报信——虽然内心里一再否认,北辰禹的发病却多少在她意料之中,仔细追究起来,竟是她害了皇上。
北辰禹注意到皇后神色的转变,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道:“凰儿尚年幼,朕去后……你循我朝惯例,临殿听政……另有两位皇叔辅政……当可无忧……朕已传口谕,一半兵权……皆归神武侯掌管……三朝老臣,必无异志……朕……只担心……三弟,三弟北辰胤……”他感觉到黄泉的迫近,深吸一口气,握着皇后的手越发用力,费尽力气仰起头来,直视长孙皇后的眼睛:“北辰胤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然朕身死之后,朝内必乱边关不稳,唯北辰胤有才治之……朕只怕……只怕……朝局稳固之后,他会废去元凰,取而代之。”
长孙皇后只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道:“三皇叔对凰儿一向疼爱,妾身以为他总不至……”
北辰禹打断她,哑声道:“再是疼爱有加……又怎比得上君临天下?”
这句话好像一记重雷敲落在长孙皇后心尖,让她止不住浑身发汗,呼吸也不由得紊乱。北辰禹将她不住颤抖的手腕捏出青紫,去掉了“朕”字,嘶声道:“含荷,我就元凰这一个孩儿,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定要护他周全……”他的话语到最后失了声音,只剩下口唇一开一合,直到听见长孙皇后带着哭腔允诺道:“妾身知晓了”,才放心地松开手去。
他感觉不到长孙皇后何时离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已将自己所说的一切刻进心里。三弟啊,北辰禹朦朦胧胧地想着,他年父子相残,你可会想到是朕今日所布之局——这场争斗,只要你我之间还有一人活着,便永没有结束的一天。
恍惚间,他忆起太子继位之前,要遵循北嵎朝制出城接受三项考验。临行时候正值仲春,城外桥边,一片芍药漫山遍野开的灿烂,明晃晃的灼人眼睛。芍药又名将离,是古时赠别之物,取其入药味苦微寒,以喻别后思情苦寒。《郑风》中便有句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那年北辰胤十六岁,或者是十七,北辰禹已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片纵横恣肆的芍药,茧栗梢头笑相顾,金壶细叶围歌舞。他登基后又曾多次途径城外,却再也没见过如那日般,霍尽生命绽放着的将离,将他的记忆都镀上了一片金红艳绿,刺着他的眼睛想要落泪。北辰胤来到城外为他辞行,少年的身量尚未完全长成,还矮了北辰禹一截,跟二哥说话的时候常常仰起头来。他踏在芍药从中,扬起清远的目光,向北辰禹微笑着。
“二哥,让我送你一程吧。”他说。
天佑十二年九月廿八,北嵎天佑帝北辰禹崩于皇城。皇城百姓尽皆缟素,宫中传出一百零八下丧钟,在城内哀鸣三日方才散去。北辰禹留下遗诏,命神武侯掌握全国半数兵马,正式立北辰元凰为太子,又因太子年幼不能理政,令太后同两位亲王同听政事,直至太子弱冠登基之时。天锡王北辰胤奉急诏入宫奔丧,从而也结束了同神武侯的临时对调,由神武侯重回边关执掌兵符。
皇帝的梓宫在乾清宫里停了十七日,元凰按照祖制,身着缟素跪于主丧位,长孙族人连同两位亲王贝勒候于外部几筵殿内,行殓奠礼。朝中要员同太傅玉阶飞皆于殿外齐集,更有官阶低下者于隆宗门外哭灵。离开乾清宫后,梓宫照例要在所选的殡宫内停满百日,然后才能移往陵寝。出殡的过程劳师动众,辛苦异常,路途长达数百里。
按常理,嗣帝当要步行送殡直至皇陵。朝中大臣们都因北辰元凰年幼受不得辛苦,联名向太后上疏,请免太子亲送宝位。长孙太后准了上疏,只让元凰送灵到东华门。伯英仲远两兄弟不比元凰年长多少,也无法随行送殡。皇室之中,北辰禹再无其他后辈,唯一较他年幼的也只有北辰胤。最终是北辰胤自折身份,以后辈之礼送殡入陵,步行至沿途五处芦殿,跪迎灵驾,朝夕奠礼,亲引梓宫入皇陵安葬。
元凰还来不及从丧父之痛中恢复,就被这一大堆繁文缛节折磨得疲惫不堪。他几日未睡,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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