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缠到了较为低矮的枝丫,结绕难解,被他用力拉断了。那几条被牵扯的树枝反弹回去,摇落尚攀附在枝头的点点粉金桂华,连带着初成的夜露,洋洋洒洒地铺了元凰满头满脑,同元凰的发色倒正是相配。
这孩子在风露中一声不吭地等了北辰胤数个时辰,到头来却是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他见北辰胤一时没有反应,只好又咧嘴对北辰胤笑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等多久。”
北辰胤招手让元凰走近,一面单膝着地跪下,好同元凰对视。他这才发现元凰确实比他离开时拔高许多。现在他蹲着的时候,略仰起头才能平视元凰的眼睛。
“怕什么,”他说,“我北辰胤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过?”
其实从小到大,他真答应过元凰的事情寥寥无几。就算前往边关时候答应过要很快回来,也并没能够真正做到。元凰听了他的话,却无由觉得心安,又觉得自己这样不信任三皇叔很是不该。养和殿的宫人们都陆陆续续地散尽了,偌大的殿前只剩下北辰胤同他,映衬着背后鬼气森森的青帐白幔,在温柔的夜风里妖娆。元凰见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才放下了一直端着的嗣君架子,在北辰胤的注视下,悄悄的脸红了:“我怕,你从边关回来以后,就不是原来的三皇叔了。”
“怎么会呢,”北辰胤笑着安慰他说:“一个人只生了一颗心——样貌可能会变,心却是不会。”他说道,拉过元凰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北嵎秋末的气候算得上温和,元凰的手有些冷,却并不刺人,好像是在露台上放久了的玉镇,带着一种温润的寒凉。
“父——先皇,就变得不一样了……”元凰说,好像在外头受了欺负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强憋着委屈回家,要找父母撒娇诉苦。他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仿佛仍是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此时背对着养和殿,看不见殿中呈放的金匮,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反射出一种稚嫩空洞的神气来,让北辰胤看着心疼。
“父皇好像突然不喜欢我了,”他喃喃地说,望着北辰胤想要问一个答案:“最后他都不让我陪在他身边。”
没等北辰胤答话,元凰忽地抽出小手,张开臂膀环住了北辰胤的脖子,将头靠近他的肩膀。与幼时的习惯不同,元凰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双手只是虚环着,身体微微前倾,好像随时准备着北辰胤把他推开。北辰胤伸出左手去圈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将孩子的小身体拉近自己。元凰得了北辰胤的响应,这才放心地将身体完全依靠进男人久违的怀抱里。他把脸埋进北辰胤的肩窝,声音透过重重白麻素缟,闷闷地传出。
“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了……”他说,“母后,大皇叔,还有铁叔……他们都讨厌我,怪我不为了父皇哭……只有老师对我好,可是我又见不着他。”他顿了一顿,又重复道:“他们一下子全都讨厌我了。”
北辰胤搂着元凰,正能面对横呈在养和殿中心的皇帝梓宫,他料到北辰禹若是临终清醒,对元凰的态度必会有所改变,却以为他碍着周围御医宦官的面,多少会收敛几分。但他忘了元凰原有一颗那么敏锐善感的心,总能轻易察觉到长辈们想要掩饰的感情。
“皇上怎会不喜欢你,”他向元凰保证:“他不让你赔在身边,是不想你伤心——做父母的,哪个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哭呢?——太后同大哥他们,也一定不想让你难受。可是皇上的祭奠礼,一大半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不懂,只以为要哭才是对的。”
“我没有不伤心。”元凰在他怀里说,“就算父皇不喜欢我了,我也还是想和父皇在一起。……可是明明伤心,我却不想哭,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北辰胤抚慰地拍着他的背脊:“并不是所有人伤心的时候,都会哭。”
“可是以前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哭的……”元凰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只将手臂环得更紧。北辰胤听着耳边孩子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温热的吞吐打在自己颈子里。夜那么静,静的好像能听到月光滴落地上的声音。北辰胤搂着怀里的孩子,听见元凰的呼吸混在木樨树叶的沙沙声中,渐渐失了规律。慢慢地他感到肩上渗开一片潮湿温热,随后从颈侧终于传来元凰极力压抑的抽泣,听来像是正把一根细丝从纠结的乱麻团中艰难扯出,断断续续着随时都会消失。
北辰胤任由他哭着,这是一个缓慢而艰辛的发泄过程。元凰的哭泣一定被过度震惊悲痛的心拘留在了某个角落,挣扎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有机会表达。他哽在喉咙口的呜咽声好像是经过了万水千山的跋涉才到达那里,因为失了力道而显得虚无,听在耳里那么不真切。北辰胤本想拉起孩子为他擦掉眼泪,元凰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把脸抬起来。
“我不要父皇看到我哭。”他说。他的手将北辰胤的脖子环得那么紧,身体更好像牢牢粘在他身上一样,几乎使另一个人不能呼吸。北辰胤察觉到他的整个身子都在瑟瑟抖动,他怕他呛到,抬起手轻轻顺着孩子的背。
元凰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暖,越发觉得难过:“三皇叔……如果三皇叔早些回来,父皇可能就不会驾崩……”
北辰胤抚摸他背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元凰没有察觉。他只记得北辰胤将大手覆上他的后脑,像父皇那样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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