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那年,一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的陌生人,只用一杯土烧酒就把他拘在了十丈软红。
一弄雀
在北辰元凰少年的记忆里,先帝驾崩后的数年中,他一直用颜色来计算时间。惨白的粗麻丧缟,他同母后一道,穿了三个多月,脱下之后便换上了棉布素服。虽然同样是白,素服却不比丧缟触目惊心,颜色要柔缓温和得多,袖领口处更用上等乳白锦线绣了不甚惹眼的三重衮边,显出皇家的地位同讲究来。
北嵎年号仍是沿用旧制,要等元凰登基后才做更改。百姓们也依旧继续他们油盐酱醋的平凡生活,皇城又逐渐回复成北辰禹生前熟悉并挚爱的那片王土。皇帝梓宫入陵的半年之后,民间开始允许嫁娶寿筵,新嫁娘虽不能比照往常身着艳红吉服,却可以穿着浅色的带花绣袍。再后来,即使没有喜事吉庆,皇城居民也可以穿着平常服饰出行,只是颜色不能过于鲜明。元凰照例是从渡江修的嫩黄新衣上最先得到了民间的消息,不过渡江修说蝶姨仍然不肯换下一身素白,以至香蝶馆迟迟不能重新营业。
随着悲哀气氛在民间的逐渐变淡,宫中百官在半年后也纷纷换上各色暗纹衣袍,甚至有大胆的地方官员,所辖地离皇城较远,已开始偷偷迎娶小妾,或者为孩子庆生。白日上朝时候,虽然放眼望去还是灰蒙蒙得一片,比起最初满座衣冠胜雪的情形,已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玉太傅又穿回他习惯的一身翠袍,两位皇叔也着起原本的朝服。到最后,就连长孙太后也卸下素缟,薄施粉黛,拾回宫中女子一丝不苟的仪态。只剩了嗣君元凰,因为是为父丧戴重孝,日夜只能披着那件一成不变的素白衫子,直到梓宫入陵满了三十六个月。
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不应该,元凰还是喜欢大家都换上有色彩的衣服。他喜欢玉太傅的暗翠玉色的披风同浅青绿色的中衣,配上翠羽扇子,方能显出老师的飘逸不羁;他喜欢母后明暗错落的宫装,没有夺目繁复的配饰,却无一例外的精致细腻,穿在母后身上,威严庄重中不失温柔雅致,就像她身上经年不散的檀香味道;他自然也喜欢三皇叔的深紫朝服,紫色明明是厚重浓郁的,穿在北辰胤身上却丝毫不显得凝滞拖沓,反衬托出尊贵沉稳的气质来,华美高傲又挥洒自如。
他喜欢穿着紫袍的三皇叔,却又因为自己仍是一身素缟,不敢随意接近,总觉得穿着孝服蹭到人家身边去,有些不那么吉利。元凰有时候也会偷偷想,以后自己登基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叫宫人做一套那样紫色的龙袍——他想着长大后,总要成为三皇叔那样的人。后来却又突然觉得,这世上纵有芸芸众生,终是只得一个三皇叔,任是谁也成不了他,只要他同太傅、母后一般陪在自己身边,日后龙袍是不是紫色的,也便没那么紧要了。
操办完先皇的丧仪,元凰还是同从前一样在东宫读书作文,每日只多出了一样事情,晨早暮迟都要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间或会问他读了哪些书,近来身体可好,却又似乎并不十分关注,只单纯为了每天见他一面罢了。元凰知道父皇的离世对母后不啻是晴天霹雳,他虽然还小,也懂得要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安慰照顾母后,不敢让她担心失望。
他去请暮安的时候,偶然会遇上大臣们有急事同太后商议,来不及等到第二日上朝。有一次他辨出是北辰胤的嗓音,仿佛是因为城内竞技场的事,同太后起了争执。说是争执也不尽然,元凰在外头只听见母后的声音,用那种外人想象不到的,震怒时候才会有的疾速语调说话,另一个人几乎没有插嘴,只在长孙太后停下来等待他回答的时候,才吐出一两个简短的句子——尽管这样,元凰也能听出那是三皇叔。北辰胤离开的时候,元凰知道他很生气——并非他一贯冷峻的表情有任何变化,或是他的步点特别急躁沉重,然而元凰就是能感觉到,他安然潜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愤怒。元凰本想上前去同他打招呼,结果却在他经过的时候悄悄躲在了柱子后面,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一步一步没入黄昏里去。
母后同三皇叔意见相左这件事,令元凰整整难过了一个晚上。朝中的事情母后虽然会大致讲给他听,却实在不是他的小脑袋能够完全理解的。他知道竞技场是贵族们训练斗者角逐争胜的地方,不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听说那是二舅佑达最津津乐道的所在,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母后对三皇叔有了不满。元凰担心这样一来,母后更不会赞同他向三皇叔学箭,而三皇叔也会因为母后的原因减少对他的喜爱。这种毫无根据又羞于告人的忧虑令孩子辗转反侧,直到后来他在北辰胤那里小心翼翼地反复试探,发觉三皇叔并没有因此而对他冷淡,才逐渐安下心来。
正如皇城老人们很多年后所描述的那样,天佑年间的北嵎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宁。他们时常会从苦境来的商贩那里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当作吓唬无赖小童的素材。他们说,那时候,就连大王爷府里造出的矛戈枪剑,锋刃都是暖的。暖的阳光,暖的风,暖的水,暖的人心,整个天都全是暖的。那时候的日子美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一天过后还有一天,一年过后还有一年,一冬霜雪过后,又是桃李满枝杨柳妖娆。等天都最高贵的太子北辰元凰终于脱下素服,他便像每一个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如雨后春笋般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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