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他要狠,他偏偏心软得一塌糊涂。你以为他记恩,他与你作对,转头能咬上两口,不生分毫心虚。
木头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陪伴着虞子矜,将他喜怒哀乐吵闹撒娇全部看在眼里,将他每一秒面全看在心里。
再没有人比木头留在虞子矜身上的眼睛更仔细更长久了。
这样一个用到他时声甜音软的虞子矜,与翻脸无情的狼崽子虞子矜。他皆认识了看透了。
木头是个大人物,不屑小情小爱。然而他一眨不眨凝望虞子矜时,仿佛在看河对岸可望而不可及的绿灯光。他此生第二回在虞子矜面前跌作小人物,简明扼要的问他,你走不走。
走吗?我带你走。
从今往后我李景无论如何保你周全,让你享乐。再也没有肮脏算计,没有浮华名利。你跟我走,走去另外一种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日子里去。
你走不走?
木头的情不知所起,原先虞子矜没察觉的。他迷糊地歪头,纯真无邪地与木头对视。对视着,对视着,他倏忽知晓他居然有天大本事,无知无觉时撩动了一截根硬木头?
他很诧异。放在很远很远的从前,进宫之前,虞子矜二话不说会走。那时谁肯带他走都好。再往后一点——去塞北之前——他多半也会走,只因喜爱新鲜的日子有趣的玩意儿。
可这时候不是什么从前,他便只能摇头了。
世人常说爱无先来后到,虞子矜已经不再认同。他对他自个儿与人普遍的喜新厌旧与贪得无厌知道的很深刻。
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人其实是不负责任的孩童。
虞子矜爱桂花酥,最爱。但他不会永远只爱桂花糕,他不骗人。玫瑰酥与桃花酥也是好吃的,但凡是好吃的他都爱。玫瑰酥与桃花酥可以顶替桂花酥,那么日后自然会被绿豆糕顶替。
玄北是虞子矜最在乎的人,他可以在乎很多很多人,可不会去动摇玄北的地位。把玄北换做木头,第一换不过是引火绳,第二第三距离不远。那么他宁可不去做开头的换。
何况他与玄北,不光是喜欢来喜欢去的而已,他们羁绊很深。王宫中每一天、每一个笑与每一桩死亡将他们死死绑在一起。
虞子矜觉得他没有玄北,好吃好喝的也能过活。不过他倒怀疑玄北没他是不行的。所以更加走不得。
“我不走的。”
虞子矜固执摇头,“我要回去找玄北了。”
他拒绝了。
木头再也不吭一声。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回的脱口而出。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被这小子蛊惑。
他们原路返回。
迟来的巡逻队伍联手暗卫已压制住数十个刺客。乌黑的雨地,虞子矜一脚踩在地上,激飞的水珠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他不声不响抓住玄北的衣袖,忽然安心下来。
玄北没事。
“……由林城审问!”玄北端着冷酷的架子发落刺客去向,藏在宽大衣管里的手悄悄握住虞子矜。
虞子矜微微仰头看他,入目依旧是线条干练冷硬的下颌骨,男子气十足。虞子矜又低头看去——
紧紧相握的手也是真的。玄北在虞子矜面前早就脱下帝王假皮了,这是他们的秘密。
——你都不知道。
虞子矜默默想着:你一点也不知道,我为了你都不要王宫外的好日子了。看我对你多么多么的好。
哼。
虞子矜用力捏住玄北的手指,撒娇似的。有温热的、像蛇一样蜿蜒而下的东西,流过他的手,啪嗒,滴落在水里。虞子矜眨眨眼睛,收回手向着月光看一会儿,发现是血。
他被狠狠吓住了。
不是没见过血这玩意儿,可他还是被吓唬到了。
“玄——!”他呆呆地叫。
玄北对他不动声色地摇头,只说:“困了?这就回去了。”
什么困不困的?分明受伤了,却不显露,这是为什么?!
虞子矜一头雾水。
他探手摸了摸,血不多,应当伤势不重。
但虞子矜还是要凶巴巴地瞪玄北。
你为什么不说受伤了?为什么不让我说?快说!你打什么主意?伤得怎么样?怎么回事?
他问。
玄北动了动胳膊,示意:好好的呢。
虞子矜还是大睁着眼睛瞪他。
好了好了。
玄北的大拇指在暗地里摩挲虞子矜的手背:回去再说。
虞子矜给玄北几分脸面,没有当众闹。一旦进房去,他立刻把玄北扑在床榻上,胡乱拉扯开衣物,终于瞧见手臂上方一条横跨保圈的刀疤。伤口不大,颇深,时不时冒出几丝血,沿手臂弯弯曲曲往下流。
虞子矜伸手碰了碰,撅着嘴问玄北,“你疼不疼?”
玄北摇头。
虞子矜又重重地压一下,“疼不疼了?”
玄北静静看着他,还是摇头。
虞子矜不信邪,又打了一下,“你到底疼不疼?”
“不疼。”玄北睁着眼睛说瞎话。
虞子矜气呼呼地低头预备也咬玄北一口,让他好好吃疼。然而面对涓涓冒血的皮□□隙,心里泛起绵绵密密酸涩。
他不由自主,像猫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而后就趴在玄北身上一动不动。
玄北只以为虞子矜在赌气,揉揉他的脑袋,却忽然听他低声说:“……要是你死掉了,我就死掉了。”
没头没尾没心没肺的话让玄北一愣。他慢慢地笑了一下,语气很严肃地反驳:“胡说八道。”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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