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渊脸上挂不住,低喝一声:“差不多得了!没上戏台你俩还演上了?”
谢镜清一撇嘴,“噫,古板秀才。”
谢光纠正他小叔,“错了,是个古板探花。”
谢九渊头大如斗,对这对叔侄五体投地。
这事,其实还得怪谢九渊。
谢镜清是他们小叔,即他们父亲的亲弟,跟谢九渊谢光一样,也是对手足友爱的兄弟,谢镜清同样是他们父亲带大的。
他们父亲走的时候,谢家景况本就不好,谢镜清不忍大嫂为自己的念书所需的束脩学费劳累,亦有才子之名的他竟然弃文从商,顶着大嫂的打骂,硬是干起了行商的活计。
行商,干的是南货北运、北产南卖的事。四处漂泊只是最基本的辛劳,一路上天灾人祸危险无数,货物价钱又多变数,可以说是在血汗里挣钱。
江南商人大多做的是茶盐丝绸生意,除了这几项,其他物产也富饶,哪有人跑去干行商的?但商税重,盐税更是重中之重,加上层层克扣讨要,要挣大钱,就得拼命压榨茶农织女与盐场小工,谢镜清耳闻目睹,实在是于心难忍,故而舍近求远、自找苦吃。
谢镜清仗着有功夫傍身,吃亏无数,最终也咬着牙做出了一番事业,如今在苏杭都有不少产业,偶尔出门贩茶,也就是打着做生意的旗号四处游玩,所以先前是带谢九渊游历,现在又带起了谢光。
从本心来说,谢镜清当年在谢九渊父亲坟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培养哥哥的两个儿子。但他行商回来之后发现,谢九渊才思都早已超过了自己,更过分的是,就连为人处世,都比他还稳重灵巧三分,这宏远竟是落了空。
谢镜清一放松,就再也绷不住成熟稳重的皮,直接恢复了当年哥哥在世时的性格,越发的跳脱不羁。
对此,谢九渊的母亲,也就是谢镜清的大嫂,开始还是非常乐见的。她这个小叔子,公公婆婆在世时,就是一家人合力娇宠出的小公子,结果夫君一走,竟是硬生生扛起了家中重担,脸上再也不见半个笑容。这要是夫君在天之灵知道了,该多么自责?如今谢镜清能回复往日模样,她心里也有些安慰。
但渐渐的,她就一年比一年忧愁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把自己当小孩这可怎么好?年年都说没玩够,也没见出入秦楼楚馆,好端端一个大商人,长得英俊,文才学识也没得说,上门说媒的不知道踩坏了几条门槛,怎么就是不乐意娶妻生子?
家里越愁,谢镜清就越往外跑。这次带着小侄子出来游历,耳濡目染下,竟是把只是聪敏机灵的小侄子,生生带成了一个小谢镜清。
但归根结底,还是谢九渊过于优秀的错,这一点,谢镜清是咬定不放松的,在大嫂面前,他也是拍着胸脯这么说。
谢九渊天降一口黑锅,还被小叔和幼弟联手扣得严严实实,再不跟他们好声好气,沉下脸训了几句,倒像他才是那个长辈,训得叔侄俩垂着脑袋,端的是乖巧无比,才带着人与几位主考官员汇合,迎上了前来接待的金陵知府。
金陵知府是个儒雅中年文士的模样,叫贾思远。
贾知府殷勤备至,跟着马车,一路将两位主考、随行官员与谢九渊迎到了精心准备的住处,也不多打扰,命下仆小心伺候诸位大人休息,热茶热饭地招呼着,约定明日再好好相聚,便告辞走了。
从住处安排,谢九渊就很有感触,贾知府连几名宿卫都考虑得滴水不漏,跟着谢九渊来的谢镜清与谢光,临时也安排得妥帖,明显是事前就已经考虑过变数应对。
派来的下仆果然也都是乖觉伶俐的,根本不用吩咐,便处处妥帖地照应到,对比之下,竟比启元帝派给谢九渊的小宝公公还周到。
显然,这个贾知府于官场往来是相当地道。
谢九渊心中早有预感,这一次江南之行怕是有许多难关,贾知府的出现更是令他警醒起来。
此时下仆与小宝公公都已经退下,谢镜清与谢光见他面有愁容,本就因为他入京后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消息担心不已,见他犯愁便再也忍耐不住,谢镜清在桌下踢了谢光一脚,谢光开口问道:“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到底金吾卫和钦差算什么事?”
“十一、小叔”,谢九渊却避而不谈,反而嘱咐道,“你们此次若要留在金陵,就得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参与其中,若是不答应,你们明早就走,不要留在金陵。”
听了这话,谢镜清和谢光当然不可能走,再三追问之下,谢九渊也只得给出一个大略的答复。
“圣上是难逢的明君”,谢九渊言辞坚定,看向小叔与幼弟的目光澄澈清明,“我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谢光本就随谢九渊学了一副热血心肠,理所当然道:“寒窗苦读,一朝为官,自是应当忠君爱国,为圣上效力。”
谢镜清却眯起了眼睛,狐疑道:“我可听说,圣上貌美如花,堪比神妃仙子。”
听了这话,谢光张大了嘴,呆愣地看向他大哥,结巴道:“不、不会吧,大哥,你可不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你没、你没……?”
谢九渊登时站起来,在这对叔侄脑门上一人狠狠给了一下。
猝不及防被道破了自己都讲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小心思,谢九渊半是恼羞成怒、半是为这两个人的胆子捏了一把汗,他胆大包天?这两个人才是长了张没把门的嘴,什么都敢往外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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