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告诉了卫宫切嗣这个事实,他也无法接收似的,在那废墟当中不断摸索、搜寻挖掘着什么……哪怕一个微小的生命也好,不管多稚嫩也不管多虚弱,只要有哪怕一个幸存者,他就得救了。
他大概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真是贪心啊,切嗣。既然选择了牺牲东木来拯救所有人类的道路,怎么能再妄想从魔鬼手里拿回一点代价呢?死了就是死了……你找不到幸存者的。”
卫宫切嗣终于绝望,就这样静静跪坐在废墟上,仰望着苍青色的天空,不知道他心里是否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我听见有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卫宫切嗣的记忆深处迤逦而出:“哪,凯利,你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卫宫切嗣年幼的声音答道:“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这个男人这一生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感,都是为了这个目标。所以参与圣杯战争,所以舍弃挚爱的父母家人,所以也做好了失去爱丽丝和女儿伊利亚的一切准备。
“但这并非正义,充其量只是活命。”我叹了口气,“切嗣,是什么让你认为,正义就是‘多数人活了下来’?”
卫宫切嗣心中那台金色的天平,依然屹立着。
我不喜欢这个玩意儿。
对我来说,人类的主观性、创造力,哪怕是其脆弱的心灵,都是充满活力、充满生命的奇妙东西,是千变万化的思想推动着人类文明的前进,而不是区区一个天平。
为了摧毁这天平,我派出了一支舰队……不,不应说是一支舰队,那只是来自高等文明的一个探路机器。
它叫做水滴。
人类为了对抗高等文明,同时也是展示自己的战争实力,而派出了地球上所有的舰队,在太空中列阵,等待着高等文明的探路者到来。
然而“水滴”是已经超出了人类此时所能理解的科技极限的产物,它从表面的复杂度上来说就已经跨越了整个人类的智慧……在水滴面前,所有舰队都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转瞬间泯灭为宇宙的尘埃。
“这只是个探路机器而已,如果那个文明真的派出攻击者来攻击人类的话,整个地球都绝无幸理。不过,还有一个选择,”我对卫宫切嗣说,“现在你可以胁迫地球联邦的最高领导人,让整个人类对那个文明俯首称臣。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投降,人的性命是可以保住的。”
毫无疑问,卫宫切嗣选择了投降。
那一天我带他站立在灯塔中,看着地面上渐渐覆盖起纯白的地毯,各国的国旗在最后一次国歌声当中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三体人的奇异符号。
公元2030年,人类正式开始了被三体人殖民的时期。
“你依然认为自己是对的吗?”
卫宫切嗣并不回答。
我在虚空中牵引双手,让无形的时间之轴向前拉伸。
在2035年开始,人类的所有军事组织宣告解散,一切兵器遭到了销毁,各国政府相继出台不抵抗政策。
2041年,人类陆陆续续的反抗实力全部被歼灭,三体人正式开始了绝对统治时代。
2050年,人类的医疗技术在三体人的扶持下得到了极快的提升,人均寿命突破300年,死亡率开始直线下降,为了防止人口溢出,三体人限制了人类的生育率。
如此又数年过去,等到2130年,三体人殖民一百周年整的时候,人类文明已经日新月异,与百年前大相径庭,反而更像是三体人了。
“我的选择……并没有错。”卫宫切嗣说,“人类都……活下来了。”
“我并没有说你是错的,不过……”
我说完这句话,指了指窗外。
在那窗外,聚集着义愤填膺的人们,向着这里不断投掷着杂物,将整扇窗砸得摇摇欲坠:
“卫宫切嗣是人类的耻辱!叛徒!奸细!祸国殃民!”
“滚出来!你给我们滚出来!人类的末日就快要来临了,我们的文明危在旦夕,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是你把我们变成了奴隶!你这个叛徒!”
仇恨开始演变为冲突,冲突又发展出暴力,失去武装力量的平民们前赴后继地倒在游行或起义的道路上。
2200年,三体文明宣布废弃人类这一称谓,所有地球上的公民都成为了三体人。一切地球原有文字、语言、书籍、科技都由三体人进行销毁,永世不会再出现。
“我没有错。”
卫宫切嗣站立在尸堆上,望着血色连绵的天空,喃喃道:“只有生命……高于一切。”
“切嗣,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天真了。”我无奈地笑了笑,“错和对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是‘正义’的伙伴,你只是‘生命’的卫道士,为了‘生命’你一直在践踏‘正义’才对……”
卫宫切嗣惊惶向下看去,只见愤怒的人类如蝼蚁、又如潮涌,向着站立在这虚假的正义之天平上的他冲了上来。
他被淹没在这愤怒、绝望、空虚和屈辱当中。
“‘正义’的定义从来不是‘拯救了更多生命’。这一点,请不要搞错了,卫宫切嗣。”我遥遥地望着他深陷在那片黑色当中,“所谓的‘正义’,其实是人类的一切对善、对秩序、对自由的渴望的集合,其核心的原则是人类自身之信念和意愿至高无上,而非人类之生命。”
人潮不知何时就退去了。
卫宫切嗣跪坐在他的天平左侧,绝望地抬起枪|支,这一次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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