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通写了那封《驳逆贼书》后,陆靖识的劝降信写得更勤了。信的内容也从“望大人念及百姓无辜打开城门”、“孟丘免于战祸”之类的劝降的套话,转为了“开城门者计首功”、“赏银五百”和“大人所提要求定当满足”的讨价还价。此外,陆靖识还下令,站岗的士兵这几日要密切关注孟丘城内守军的动静,如发现任何异常,随时前来报告。
异常很快就出现了。
邓文通回信之后的第四天,城楼上一些守军不再将射进来的劝降信付之一炬,而是偷偷摸摸的揣进了怀里。
前来报告的士兵说完便告退了。陆靖识看着沈亭和林居安道:“不出五日,我们定能入城!”
兆元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夜,孟丘被围的第十一天。陆靖识正与沈亭和林居安二人讨论接下来的进军计划,忽然听得斥候来报:孟丘乱了!
陆靖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机会来了!传令下去,所有人到营外集合,准备入城!”
月黑风高杀人夜。
孟丘城内火光攒动,城楼上的守军正在自相残杀。杂乱的脚步声,刀兵的碰撞声,凄惨的喊叫声,全部借着风,涌入了城外一众看客的耳朵里。
陆靖识顶盔掼甲,骑马立于孟丘城门外一里处,身侧是同样披坚执锐的林居安和沈亭。而在他们三人身后,五万大军整装待发。此刻他们正在围观一场血腥的厮杀,结果如何只关系着入城时间的早晚而已。
陆靖识下令:“所有人在此等候两个时辰。若到时城门依然不开,我们便攻进去!”
“是,世子!”五万大军一同应是。嘹亮浑厚的嗓音混合在一起,盖过了城内的厮杀哀嚎,汇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冷血与坚定。
财能通神,陆靖识到底高估了人心。不到一个时辰,城内的厮杀声和叫喊声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嘎吱”一声,孟丘城门拖着长音儿向内缓缓打开。一个算命先生一般仙风道骨的人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拿着一包东西大步走出,来到陆靖识马前跪下道:“小的吴用,参见世子殿下!”吴用身后跟着两队手持火把,血染战袍的士兵。这些人刚刚杀掉了自己的同袍,披着他们的血来邀功了。
“参见世子!”孟丘的守军纷纷跪在城门两侧,拜见孟丘城的新主人。
陆靖识对吴用道:“首开城门者赏银五百两,你明日便来军中领吧。”
吴用磕头谢恩:“谢世子赏赐!”说毕,便打开手里的那包东西,移近火把,却是一颗血淋林的人头!
此人面色灰败,颈下切口处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一看就已死去多时。虽然只剩一颗头颅,但他却双眼圆瞪,目眦尽裂,死也不肯瞑目。
“此乃孟丘知府邓文通的项上人头!邓文通于内不顾全城百姓安危,于外枉费世子招抚的苦心。冥顽不灵,死有余辜。小的特来献上邓文通的人头,以解世子和孟丘百姓心头之恨!”
原来此人就是邓文通,怪不得死不瞑目。
陆靖识道:“你是何人,竟能杀得了孟丘知府?”
吴用道:“小人乃是孟丘府衙的师爷。邓文通平日从不防备小人,所以小人趁他不备,才得了手。”
陆靖识道:“你是孟丘府衙的师爷,也就是邓文通的师爷。这么看来,那邓文通也算有恩于你。你如今做下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日后不怕遭报应么?”
吴用道:“小的对不起邓文通,但是对得起孟丘全城的百姓。用他一人的性命换取全城免遭涂炭,邓知府求仁得仁,九泉之下也该感激我才是。”
好厉害的诡辩功夫!明明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却被他大言不惭地说成了顾全大局的无奈之举。他哪是用邓文通换了全城百姓,他是用孟丘城换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陆靖识看着吴用,笑了:“果然有理,再赏五百两!”说毕,大喝一声:“入城!”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兵马行进发出的闷响,孟丘城内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城内的百姓定然没有入睡,街道两侧紧闭的门窗泄漏了他们内心的忧虑与惶恐。
借着火光和月光,林居安看到了道路两旁七零八落的尸体,这些人都是“不识时务”的守军。他们未必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座城里,但绝不会料到会是这样屈辱的死法。若是能走近,林居安真想看一看他们的眼睛是否也如邓文通一样不肯阖上。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有多么英勇,临死前就该有多么绝望。可惜后世之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就算史官写了兆元二年的“孟丘之围”,也可能只会是言简意赅的“上不战而陷孟丘”之类的话。寥寥几笔便带过了这个背叛与抗争、贪婪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夜晚。
陆靖识命令所有人在城南扎营。他自己也没有进孟丘府衙,而是与大军一同在军营休息。
陆靖识叫过沈亭:“传令下去,将孟丘剩余的这几千守军全部看管起来,明日再作处置。”
沈亭应了声是,便下去办了。
林居安道:“那个师爷呢?”
陆靖识道:“不用理会他,他自己会找上门来的。”
林居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陆靖识打断了:“再说下去天都亮了。你也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林居安无奈,只好也离开了。
明明已经很困了,可林居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作为叛军,他理应希望像今夜这样的事情越多越好,这样他们就能兵不血刃直取南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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