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是楚国重要的日子,下学之后胥槐揣着书册匆匆地赶回院子。被扔在身后的凌缚似是要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难得露出呆愣表情,望着走远的胥槐,半响才放下向前伸出的手,就听到一声轻笑。恰有风吹过堂塾,紫衣的楚随先生眉目含笑望着堂外的凌缚,并没有说话。凌缚回望了一会,像是辨别那笑容。
日落之后胥槐背着个包袱翻进了凌缚的院落,刚落地就看见凌缚站在不远处莫测地望着他。胥槐没看出凌缚不同寻常的表情,他兴奋地将人拉进屋子里,不甚明亮的烛火下,胥槐打开包袱抖出两件素衣,欣喜道:“师兄想不想看一看楚都的月夕,听说热闹得紧!”一边将一件衣服送到凌缚怀中,凌缚稍微抬了手,不松不紧没至于让衣服掉落。胥槐示意:“师兄快换上这个。”一边自己已经脱了外罩里衣,烛火微光打下薄薄的影子,凌缚沉下脸:“你今日早早赶回去就是为了这个?”胥槐道:“是啊。”
“怎么不先同我说?”
胥槐停了穿衣动作,偏头想了会:“为了不让师兄能拒绝。我将衣服都准备好了,师兄肯定会同我一起去的。”又小声道:“师兄虽然不爱热闹,楚都的月夕可是很美,能看一看才好。”
一声不漏传进凌缚耳中,凌缚闭眼,好一会才睁开:“换衣服的时候要避着旁人。”一句话让胥槐没摸着方向:“这里只有师兄,有什么可避讳的。”
凌缚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脱衣服,胥槐这么望着,忽然红了脸,转身支吾道:“师兄说的对,是该避着。”又喃喃念了两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夜有小风,圆月一轮,星子几点。
楚都临水的十里长街缀满花灯,从南至北,如绚丽的海。胥槐同凌缚一身素衣穿行于灯海,凌缚抿着唇,一向冷淡的脸上流露出薄薄笑意,胥槐扯着他的袖子,指点着千姿百态的花灯,明亮的双目映着点点灯火。
远处有人放着天灯,一朵朵浮上夜空,飘到了遥不可及的星子那边。胥槐跑过去买了两只天灯,递给凌缚一只。借了旁人的火折子点了,在放手之前犹豫了一下,凑过来问道:“师兄可有什么心愿?”凌缚盯着浅黄的灯,默了好一会,胥槐顿悟状道:“心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松手将灯托上夜空,天灯带着柔和的光摇摇晃晃升了上去,胥槐闭眼合掌,默念:“愿爹娘健康平安。”在他许愿的时候,凌缚抬眼望过来,然后默默将灯放了,什么也没有说。再往前走的时候,那些变成星星点点的天灯挂在阑珊的背景之上,很是遥远。
楚都的月夕日最热闹在焰火,环着流水一周,从漆黑的地上冒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还有流连在女子孩童指间的竹尖火,细细的银束,跳动在人群中,引着视线去追。胥槐从前没见过这个,此时盯着人家姑娘盯得可仔细。姑娘将这热切的视线误会,扭身羞红了脸,焰火被挡着,胥槐又去瞧别的,姑娘过了会扭捏着转回来,眉清目秀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身影。
胥槐后来一直记得凌缚拉着他在人群中飞奔的感觉,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比他的要大些,紧紧包裹着他的,有烫人的暖意。所有的灯火喧嚣在身后远去,风呼啸过耳边却似乎没有声音,只有一点喘息声可闻。
到了无人之处凌缚才放开手,指着天上圆月道:“还是这月亮好看些。”胥槐不明所以,却觉得月色下一反常态的师兄很是活泼可爱,又想到这个形容同师兄实在不相符,顿时笑出声来。
无酒无琴的赏月空寂得很,不说凌缚,单胥槐的性子便很耐不住,望着那月亮不一会已经瞌睡起来。
胥槐是被凌缚背回来的,这个事他没什么记忆,倒是下学之后瞥见了楚随先生对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问凌缚:“楚先生看起来好像很得意?”凌缚顿了顿:“那是阴险,要小心他。”
胥槐没怎么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他没有这么多未雨绸缪的思量,即使现在也是如此,楚随之于他,只是值得尊敬的先生罢了。
依照惯例天子每年都会驾临别庄检验质子们的学业,实际上这几年下来天子从没来过,胥槐只听说天子荒唐,不务朝政,因而天子真正来到的时候他委实惊了一跳。
那也是别庄十年天子唯一驾临的一次,是个风清日和的好天气。堂塾外的柳宴亭,天子懒懒靠着美人靠,石案上一壶桃花醉,十分的fēng_liú姿态,不似天子,却似纨绔。fēng_liú天子没什么精神地望着底下恭谨行礼的质子们,对着随侍的人道:“这些就是卿说的国之良才?哪个?给寡人瞧瞧。”
楚随走到凌缚身边,凌缚会意,上前一步。天子声音很清淡,有种不见天日的颓废,却是笑道:“同卿从前倒是挺像的。”是对着楚随说的,端正的楚先生默然以应。天子也不在意,看着凌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臣凌缚,淮王次子。”
天子锁眉,遗憾道:“同寡人的名讳一般,不是个好寓意。”立刻又展颜笑道:“寡人向来觉得君臣之道并不是说出来的,可臣子们总劝寡人来这里听一听。”天子换了个正姿,托着下巴,洗耳恭听的神情:“你今日就同寡人讲一讲,何为君臣之道?”
凌缚回道:“陛下所言极是,所谓君臣之道,不过忠礼二字,说不得,做得。”天子闻言几乎开怀大笑,对着一旁静立的楚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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